一
太阳城画廊,坐落在国内外享誉盛名的南国画城西边一隅,原本有点深居简出的味道。近来因了年轻画家李一帆和黄澜、单止等一批睿智画师的加盟,太阳城的油画就从崭露头角到誉满天下。特别是去年举办了“太阳城画展”之后,真有点画城的阳光就是从这里兴起的意思,画廊女老板崔莹莹的名字在画届声名鹊起,和她的美貌一样万众瞩目。
崔莺莺,三十有一,一米六五的身高,标准的瓜子脸,眉清目秀,薄薄的嘴唇看不出有唇膏的影子,长发漂流而下正好遮盖圆润的双肩。一双略显深邃的眸子已经不再清纯,有点混沌,明显藏着许多故事,可以想象它一定受到五官成员的排挤,因为除了它,都是上天完美的雕琢!她喜欢穿蓝色阿玛尼T恤配牛仔裤,穿一双白色阿迪达斯运动鞋。她不像那些浓妆粉黛的剩女喜欢到酒吧看红男绿女,趴在吧台上看眼前的红酒,点一支白色的薄荷香烟吞云吐雾。对于有追求的女性,事业总是和年龄赛跑,事业有了年龄也大了,情爱的驿站也越来越少了。崔莺莺就是这样的女性。
一个独特的画城美神。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崔莹莹的眉头最近锁将起来了,虽说憔悴了,淡妆一抹依然巧慧绝伦,冠压群芳。然而三十一岁的年纪无论如何也难春山常驻,窈窕当年了。“第二届太阳城画展”近在咫尺,也未见她有眉头舒展的征兆,画廊的员工和朋友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爱莫能助,画届为之议论纷纷。
新闻永远被名人独占,绯闻也一样。画城最近传闻崔莹莹和李一帆在她的办公室里吵得天翻地覆,阳光失色,过后女老板大病一场,差一点太阳城画展就夭折了。好在雨后天晴,人们又发现崔莹莹和李一帆依然出双入对,画廊运作如常,就是觉得太阳城少了点什么,至于少了什么不是说不出来,而是没人去说。
公元二千零一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新年临近,春节不远,喜庆来临,太阳城画展选在这一天举行,确实匠心独运。天刚放亮,画城已经张灯结彩,条红语绿,一派喜庆祥和。画展就设在太阳城画廊、门前小广场连接到大街上,三百多幅画廊珍藏油画以及画城同行捧场参展的画鳞次栉比排开,别开生面的供人欣赏品评、购买、收藏。画展定于当天上午十点开始,三十日下午三点结束。
门卫老张头认为,当天九点至十一点冲猪,老板属猪不吉利,并且诸事不宜。说这老张头多事,他就摇摇头: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说是十点开幕,九点画城已经人头涌动,车水马龙,喧嚣鼎沸。十点整,崔莹莹首先从画廊走出,接着出来的是市文化局、艺术馆、书画家协会的官员和头面人物,以及艺术届的精英,还有著名油画家张山,国画大师李思。著名艺术评论家赵前,著名版画家孙俪。开幕仪式由李一帆主持,接着请文化局副局长郑重讲话。郑重同志说,画城办得很好,是各级领导关怀支持的结果,是文化艺术的胜利成果,是同志们辛勤劳动的成果,特别是太阳城画廊,蜚声国内外,是我市的一张名片,光辉灿烂。讲话间,重量级的郑重双手叉着权当讲台的小桌子,居高临下压得小桌子吱吱作响,此时的小桌子已经透不过气来,李一帆替小桌子感到愤怒。
好不容易轮到画展的主人崔莹莹讲话,她不紧不慢的说:
“尊敬的领导,敬爱的画届前辈,亲爱的同行、朋友们,大家好!诸位今天前来第二届太阳城画展指导捧场,是对画城书画艺术的认可,是对太阳城画廊的厚爱,谢谢了,谢谢!”
崔莹莹的嗓子今天很不争气,低沉带着嘶哑,让许多人心疼,她继续说:
“我是学油画的,我的理解和认识告诉我,不管西洋油画亦或中国的水墨画起初都是图解和记载宗教神话和统治者的形象,描画历史事件。只有近代和现代,绘画才回归生活,回归本身。起初,我只是企图以人物去贴近生活,表现生活。由于女性的独特与条件的限制,我往往用自己的影像走入艺术生活,跟现实交流,与现实场景说话。诸位知道,跟场景说话可以说真话!”略一停顿,现场报以炮竹般的掌声,人们无不思索如何重新认识这位美人。
“现实主义画派代表画家,古斯塔夫·库尔贝认为:绘画的艺术只在于表现艺术家能够观察到和触摸到的事物……它纯然是一种用来指称所有肉眼可见之事物的物理语言,抽象的、无法看见的、不存在的事物都不在画家的处理范围之内。对此,我的看法相悖。我认为画家对看不见的、抽象的事物——思想、情感、意志可以通过绘画来表达。于是我用自己的影像走入生活,运用油画语言创造自己的技法和风格,调动油画的立体表现形式在现实的场景中去展示肉眼看不见的抽象意念,引导观画者的情绪透过作品感知作者刻意传达的思想、感情以及赋予的诗意,并走入绘画的深处体会作者的心灵世界,触摸作者的灵魂。我的作品大都如此,不刻意追求视觉的震撼,而在意心灵的沟通与涤荡。”
此时,熟悉崔莹莹的人,她的员工、同行、朋友,甚至家人也许这时才真的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在用自己的照片、影像入画,除了人物熟悉,所有的绘画场景均是陌生新鲜,稳重深沉,色调时而明快,时而凝重,时而粗旷时而细腻,给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今天的画展,我和我的同事们拿出了所有的珍藏,是我们这些年呕心沥血的挚爱。我声明,没有赠送只有展卖。”从最后一句话,人们印证了她常说的“作画也是做人,心美了画才美”的道理。
随着崔莹莹离开讲台,人们开始走向展画,更多的人直接就去寻找崔莹莹的作品。郑重走到一幅名为“灵魂不孤独”的油画面前,指着画里的人物说:
“这不是崔莹莹吗?”没有人附和。
这是一幅装裱精湛,画作风格粗矿,暗处凝重,近处明快的油画。据说许多人出价不菲崔莹莹坚持不卖,绝不是因为画框镶金。画里的少女前行时回眸的瞬间,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画中原型正是崔莹莹。油画的前部分是阳光城拔高之作,本来矮小的建筑赋予了美轮美奂的形象,阳光从侧前方射出,建筑物的暗影恰到好处止于人物之间,阳光照在少女的身上,少女的身边模糊隐约,给人一种云端漫步之感。
“我喜欢这幅画”。郑重说话间左顾右盼寻找崔莹莹。
“对不起,这是非卖品。”近在咫尺的单止说。
“小崔呢?”郑重还是穷追不舍。
“崔经理有事离开了。”
“你是?”郑重看着身边的窈窕淑女,怜香惜玉起来。
“我是太阳城画廊的画师。”单止递上名片。
“你姓单(DAN),好啊”
“是姓单(SHAN)。”
“止字起得好,学无止境,画无止境,追求无止境嘛。”郑重对于单姓的疏忽好像不以为然。
“对不起,正相反,家父起名是告诫我要知止、知耻。”单止感觉恼怒与尴尬瞬间滑过这位副局长的脸面。心想,幸好不在仕途。
“小单,听说年轻画家李一帆跟小崔关系挺好的?”郑重终于念对了单字。
“我们画廊员工的关系都很好,跟老板的关系也不错。”单止答非所问。
“我说的是那种关系。”郑重刻意用手指比划,单止感觉一阵反胃。
“那是他们的私事,我们不该议论。”单止说完借机走开了。看着走远的少女,郑重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画展贴出海报,并通知媒体,当日下午二时举行记者会。
二点正,在闪光灯的围堵中,崔莹莹带着她的十多位员工走出画廊一字排开在台阶之上。崔莹莹以沙哑的嗓音说:
“今天举行记者会有两件事宣布。同时借此机会,感谢画城所有同行,感谢朋友们多年的关爱和支持!我更加感谢画廊的画家、画师、画工以及所有员工,是你们竭诚努力同心同德,才成就了画廊的今天,我谢谢了!”崔莹莹回头给员工深深的鞠躬。
“我要宣布的事情是:
第一、画展卖出了所有的珍藏油画,收入六百多万,税后除了分成,剩下四百万元全部捐给市扶贫基金会,指定帮助山区失学儿童。
第二、太阳城画廊从今天起正式结业,此后不再有太阳城画廊了。”
崔莹莹话音落处,两颗浊泪夺眶而出,扭头走进画廊,经过后门开车离开了。这无异于引爆一颗炸弹在画城炸响,所有人都感到愕然,画廊的员工柱子般站着没有了表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李一帆低着头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回画廊,回到画室。画廊的画家,画工全都蒙了,只有三十多岁的画家黄澜尾随而进,看见李一帆双目紧闭靠在沙发上,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嚎叫:
“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说啊!”
黄澜暴跳如雷,甚至举起拳头,李一帆就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一言不发。
人们想起了前一阵子崔莺莺与李一帆的争吵,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太阳城画廊从此在画城消失。
二
在记忆里,时光是可以倒流的。太阳城画廊的兴衰必须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崔莹莹美术学院毕业后,来到这南国画城,租下三十多平米的店铺开始创业,起名“太阳城画廊”,从事油画创作。
像所有的创业者一样,开篇总是寂寞的。崔莺莺有时在画廊里画自己的照片,有时把照片放入自己创作的背景成为画作,然后出售。有时店门紧闭,背上一个像素很高带广角镜的照相机到海滨、爬高山自拍。有时候她拍下一个奇怪的树桩,或者一行深深的沙滩脚印,又或者是一个血色的黄昏。有时候,人们也会看见美丽的姑娘在一个寂静之处默默呆上几个小时。
或者是因了画面人物的娇美,又或者是画作者的美丽,画廊开始热闹起来。人们大底不谙油画语言的深奥,觉得画里美感举不胜收,也有纯粹就是来看人的。崔莺莺呢你看你的,我画我的,你买画我收钱就是,相安理得。不久,画廊招了两位画工,崔莺莺在自己的创作路上迈开了坚实的步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凭着独特的风格,严谨的创作态度,一年后太阳城画廊在画城已小有名气,崔莺莺的作品深受顾客喜爱。
一天黄昏,一个带着深度眼镜长发飘逸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走进画廊,竟自来到崔莺莺身旁,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先生,买画吗?”崔莺莺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颜料盘、画笔。
“不,送画来的。”
“有时会落错笔,没听说送错画的。”崔莺莺困惑不已。
“没错,我就是给你送画来的。我叫李一帆,也是搞油画的。”自称李一帆的青年显得悃愊无华,打开手中画卷。
随着画卷打开,栩栩如生的画中少女直扑眼帘,不是别人正是崔莺莺自己!
“先生,你侵犯了本人的肖像权!”崔莺莺很不高兴。
“如果画属于肖像本人,就不存在侵权了。”青年人很淡定。
崔莺莺接过油画,在灯光下审视起来。画中的自己正是那一幅回眸瞬间的自画像,只是运用不同的手法复制在这幅油画里。油画的背景是夸张渲染后的太阳城画廊,一束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画中少女的身上,经过虚化处理,少女在金色的阳光下如飘如飞,浪漫主义的潇洒之作!画面之外提名“灵魂不寂寞”。
崔莺莺难掩喜悦,回过头来却不见了李一帆。于是把画临时订在空置的画板上。
三
两天来崔莺莺总是心神不定,她预感李一帆肯定会重新出现。
第三天,一位身穿浅灰色特雷菲斯品牌T恤,脚穿棕色拉博夫悠闲皮鞋的三十多岁男士走进画廊,看这英伦派头就知道是香港人,虽然穿得悠闲,头发却经过梳理亮起光泽,补充了一份斯文。崔莺莺并无好恶看了男士一眼,随他去了。男士在“灵魂不寂寞”前停下,瞩目良久,再看看崔莺莺,来回审视后问道:
“此画售价多少?”国语从他口中出来,何止蹩脚,简直羞辱了耳朵。
“非卖品,先生。”崔莺莺用不地道的广东话说,说话间矜持一笑。
“你嘅广东话又咪喺水货(你的广东话也是水货)。”男士用地道的广东话揶揄后,对视一笑。
崔莺莺有点不好意思,顺手撩一下鬓角,不承想沾有颜料的手把颜料抹到脸上。
“嘿嘿,出彩咯。”男士指着崔莺莺的脸说。
崔莺莺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在包里取出镜子照看,噗的一笑走进里间清洗去了。
崔莺莺从里面出来,气氛融洽了许多。
“我是香港美斯纳字画装裱店的东家,我叫陈进一。”陈进一递上名片。
“美死啦(美斯纳)?好名字。”崔莺莺还是反唇相讥。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幅画,太美啦,太美啦。”是画美还是人美,或者都是,看得出陈进一没说假话。崔莺莺没表示什么,只是想起苏轼的话:三个好字便是缘。
“我免费给画装裱如何?”看来陈进一要死缠烂打了。
“岂敢劳烦。”崔莺莺以退为守。
“我可以写收条,免费装裱如有丢失损坏愿意赔十万港元。”陈进一言之凿凿,一再表示绝无虚言。
看对方如此执着,崔莺莺已无拒绝的理由。陈进一留下收条拿着画走了。崔莺莺虽然很喜欢这幅画,担心的只是怕无法给李一帆一个交代,其余的也就无所谓了。
三天后陈进一和朋友开着面包车,把装裱好的“灵魂不寂寞”送到了画廊。一米宽一米五长的油画,红木画框清漆油得恰到好处,画框的内沿和外沿是镶金的,让整幅画显得雍容富贵了许多。崔莺莺问自己:淡妆素裹的西施美还是成了吴王妃子穿金戴银的西施美?但又想,毕竟陈进一是诚心诚意的,也罢。
陈进一没有食言,油画装帧精美还完璧归赵分文不取。崔莺莺明白,欠下的人情不轻。
此后,陈进一经常出现在太阳城画廊,只是欣赏油画却不购买。有时崔莺莺明明看见他的身影在门前站立许久而不进来,心里感到某种不安,很想送他一幅作品了断,可是他却没有接受的意思。崔莺莺几乎后悔当初。
一天傍晚,崔莺莺准备下班,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接听了。电话是陈进一打来的,相约在香格里拉咖啡厅等候,并且说明泡好了自带的蓝山咖啡。崔莺莺明白,自己的案头摆了自己的名片,经常留下蓝山咖啡的包装袋,陈进一真是有心呢。
崔莺莺知道,推辞是戴草帽打伞,没必要也没礼貌。
驱车的路上,崔莺莺盘算着了却这桩悬案的方法,就是无法找到破解的机关。
香格里拉大酒店咖啡厅,僻静的卡布奇诺包厢,陈进一静静的坐在那里,双手十指相扣目光投向窗外显然思索入神,桌上两只咖啡杯还是空的。陈进一起身相迎,待崔莺莺入座自己才坐下。寒暄过后,陈进一招呼waiter 把咖啡送来。陈进一自己动手给崔莺莺轻轻的斟着棕色的咖啡,随着淡淡的热气飘过,一股甘醇、浑厚、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浪漫的情调油然而生。崔莺莺酷爱咖啡,这质地、品味、原始真还从未有过,几乎陶醉了。
“味道如何?”陈进一打破平静。
“很好”崔莺莺放下杯子频频点头。
陈进一说自己也喜欢咖啡,这次去加勒比旅游带回一些咖啡豆,自己研磨,跟咖啡厅老板说好用自己研磨的咖啡,希望崔莺莺喜欢。崔莺莺不知如何回谢,食指和拇指轻捏杯耳端起杯子微启红唇,把那苦涩浓郁送入口中,恰似闻到了加勒比海的气息,看到了牙买加的蓝色之山。
当陈进一把包装精致的一箱咖啡豆放在自己面前时,崔莺莺才感到走神失礼了,一丝红晕掠过脸颊,慌乱中说出谢谢两字,连推辞都忘了。更要命的是陈进一从座位旁取出另一纸箱,介绍说这是意大利产的德龙全自动咖啡机,据说很好用就送给崔莺莺了。真是左右为难,从陈进一端杯子食指穿过杯耳洞孔的手法明摆着他对咖啡不谙此道,咖啡豆和咖啡机肯定是专门为之,说不定还专门去了一趟蓝山咖啡的产地牙买加岛。真是一个固执的男人!崔莺莺感到慌乱和感慨,她知道咖啡机的价格在万元以上,一再强调要付款的。
分手时陈进一说自己就住香格里拉,崔莺莺就驾车回去了,本来想借此机会解决油画装裱的事,连机会都没出现,事情反而雪上加霜了,所以此行说不上开心,更谈不上愉快,反而有一种负罪感,因为陈进一是有家室的。
几天了,没有陈进一的消息,崔莺莺希望与害怕交织着,她知道无法躲避,不能躲避,该来的还是会来,这是定律。果然电话来了,陈进一这次选的是星巴克。像程序一样进入角色后,陈进一首先为打搅道歉,继而辩解道,一个憧憬月亮的孩子不管结果如何,他憧憬的权利可以不被指责。还说婚姻很不幸,但是自己坚守自律,没有放荡沉沦,从装裱字画中享受高雅,自从看到崔莺莺的油画,看到她本人就开始心旌摇曳,像孩子看到月亮,但是没有冒犯和亵渎的意思。崔莺莺很少说话,找不到话题,深邃的眼神企图从对方保养得很好的脸上读到一些深层次的信息,而对方的目光反而在躲避她,这让崔莺莺产生了一种恻隐之心,可怜的男人!
这一次约会,陈进一说了很多话,像水闸泄洪,崔莺莺一直保持平静,坚守彼岸,她害怕缺堤更害怕缺堤的后果。
陈进一主动要求崔莺莺开车送他到口岸,上车时他把自己关进了后排,显示一个男人的自重。在口岸下客区,崔莺莺目送着他在视线中消失,他没有回头,没有停顿,没有犹豫,这让崔莺莺相信这个男人不会再出现了,这让自己莫名的失落伤感。崔莺莺偶然回头,发现座位上有一串钥匙,一个明信片上写着:我没权利“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只想你做房子的主人。崔莺莺知道追是追不上了,追上也是尴尬,她趴在方向盘静静的接受苦恼,接受现实,直到交警敲窗干预。
“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这正是那个有名的广告语,崔莺莺决定前去看个究竟。根据钥匙金属件刻的门牌号,她找到了房子,这是一栋三层小别墅。从装修风格看出,别墅是带装修的并不豪华但是实用。崔莺莺从一楼到三楼无目的审视,然后站在落地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静静的、伤感的夜色,许久许久直到夜色睡去。回到一楼,在密封阳台有一套红木咖啡桌椅,这是唯一的家具,很显然买房子的人没承想要给来者安排什么,只想她成为房子的单纯主人。崔莺莺在椅子上又坐了好一会,心想他企图包养吗?还是把自己当成猎艳的对象,或者真的是被爱情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把别墅钥匙放在咖啡桌上,漫步退出别墅锁好门,轻轻的没有带走一丝风,没有惊动一滴露水。
回到车里,崔莺莺感到疲惫不堪,把座椅放倒准备睡上一会。睡神还未光临,就有人轻轻的敲车窗。
“我妨碍你了吗?”崔莺莺记得车窗已经落锁没有危险,懒得睁开眼睛问不束之客。
“是我,李一帆。”
崔莺莺放下车窗没好气问道:
“你擅长跟踪啊?”
“让我开车好吗?你也许该休息一会。”李一帆不想回答什么。
李一帆坐到驾驶室里,用目光征询去向。
“酒吧。”崔莺莺蹦出一句惊人的答案。
李一帆明白此时顺从是最好的选择。去酒吧?OK,李一帆可是轻车熟路,不假思索一脚油门就到了yes18酒吧。
在酒吧找了一个卡座,李一帆要了一支啤酒,给崔莺莺要了一杯意大利的醉芙蓉麝香甜白,这是女人的极品,女人的最爱而没有之一,据说女人认为倒的是酒,喝的是情,醉的是爱。还有人说喝酒的女人要么是没男人爱,要么是爱的太多。崔莺莺趴在桌子上双眼看着高脚酒杯白色的醉芙蓉麝香甜白一言不发,良久,把这杯价值不菲的意大利酒倒进口中。这那里是喝酒,喝这样的酒该慢慢品味才能体验到那淡淡的柔软的清香,她是在糟蹋。李一帆没有干预,他想:喝吧,把甜酸苦辣喝完。崔莺莺一连喝下三杯醉倒在酒桌上,李一帆付了九百五十元酒钱背起她离开酒吧,送回她的家。
第二天崔莺莺醒来已是日上九竿,她极力回忆昨晚的事,然后审视自己,发现自己和衣而睡,没有人在自己身上的关键部门留下攻击的痕迹,被窝里也没有男人的气味。她想起一本书劈头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一个好男人”,摇摇头,第一次肯定作者是错的。爬起身坐在床沿,头有些痛,发现床前木地板有拖过的光亮,电脑前的椅子搬到了床对面靠墙处,床头柜上有一杯水,一条折叠好的湿毛巾。推门,目光直奔客厅沙发,跟料想一致,沙发上窝着一个男人,于是回到房间取出毛毯轻轻的,再轻轻的给他盖上。不久,厨房传出声音:点火,打蛋,油锅的滋滋声。
四
细心的人发现,李一帆跟崔莺莺走路时的距离在缩短,有时都快闻到对方的体味了,单止轻轻的拍手讲述自己的发现,挺着宰相肚而缺了一条船的黄澜注定心里酸酸的,凭什么?不就是比自己多了一头飘逸的长发!动过离开的念头,只是去也难留也难,难、难、难。
这天的天气真给面子,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碧水山公园的枫叶秋天就红了,进入初冬更红得火一般灿烂,一如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崔莺莺和李一帆驱车到此,牵手商谈第二届太阳城画展的准备工作。李一帆不时启动手中的奥巴单反相机抓拍崔莺莺每一个可以入画的瞬间。崔莺莺捡起一片深红的枫叶凝视,李一帆叫一声好赶紧按下快门,一幅“枫叶红如二月花”的油画作品即将展现在人们的视野。
“本届画展我想邀请面更广一些,苦于人脉的局限,我想借助郑重的关系。”崔莺莺征求李一帆的意见。
“物与类聚人以群分,你会失望的。”李一帆的口气一贯绝对,他只在乎艺术,对人际关系总是不屑一顾。
“总不能自演自唱啊。”崔莺莺把手中的枫叶当成纸飞机抛向空中,枫叶翻滚着飘向山下。
“可以邀请同行参展。”李一帆抛向空中的是一根枯枝。
“算个主意。”崔莺莺的赞许在李一帆听来就像抛出的枯枝飘得一点也不爽,他知道要得到美神的由衷赞许比创作还难。
事情往往就奇怪,说曹操曹操就出现,崔莺莺的电话响起就传来郑重的声音:
“是小崔吗?画展筹备进展顺利吗?”
“还好,我们正商量呢。”崔莺莺回答。
“不是在外面吗?跟谁商量啊?”
“我们想把邀请面放宽,加大纵向宣传的力度。”崔莺莺答非所问。
“你放心,我已经联系好几位有影响的前辈前来捧场。”郑重咯咯的笑着说。
“非常感谢!”这是个好消息,崔莺莺也笑了。
“谁跟谁啊,谢啥呢,找时间来我这里聊聊吧。”
“嗯,我们还有事情商量,有空联系。”崔莺莺希望结束通话。
对方终于收线。崔莺莺看见李一帆手抓石头狠狠的向草丛砸去。
“看见什么了?”崔莺莺双手握成拳头举到齐肩处,躲向远处问李一帆。
“可恶的黄鼠狼!”李一帆还要找石头,依然不解恨。
“好了。头发长见识短已经不是女人的专利了!”崔莺莺知道了,根本没有什么黄鼠狼,这家伙对郑重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驴肝也是肝啊。”李一帆嘟哝一句。
“我看你还有驴肺,就是没安好心!”崔莺莺笑道。
在山顶的凉亭坐下休息,四目相对交往的却是心,两人相视一笑。
“据说郑重也是武汉美院毕业的。”李一帆的话没有要对方回答的意思。
“他说是我的学长。”崔莺莺企图轻描淡写。
“读美院是为了传承吗?”李一帆今天的问题挺多。
“是,也不是。”
李一帆把目光收回看着对方,打算继续刨根挖底:
“此话怎讲?”
“我爸说我有绘画的天赋,我爷爷反对。”崔莺莺把习惯仰望天空的头低下来,语音降低了八度。李一帆思索是否该把话题继续,于是给休止符号足够的时间。也许崔莺莺很想把心中的潘多拉魔盒打开,这个魔盒是爷爷当年和爸爸在是否让自己学美术的问题上经过争论后打开的,他把痛苦放走了,然后盖上盒子留下希望在里头,盒子交给了自己存放在心中:
“我爷爷是中学美术教师,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星期天,他在学校安排的楼梯间画室作画,突然狂风大作暴雨来袭,爷爷听见未关好的门窗痛苦的撞击声,跑出画室冲向门窗洞开的教室,这时挂在大门楼正中墙上的毛主席画像掉下来了,爷爷在跑动中顺手把画像拾起来靠墙放着,然后继续冲向一个个教室关门窗。当门窗的撞击声停止后,爷爷全身都湿透了,于是回家。”崔莺莺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他的故事:
“第二天,爷爷感冒发烧,上午没有课下午才回学校。回到学校发现停课了,教职员工全部集中在会议室开会。由于迟来,爷爷就坐在大门边没有惊动别人,他看到一位李姓数学老师站在中间接受问话,主持会议的是姓郑的校长。李老师承认昨天回过学校,但是没有动过毛主席画像。听到这里,爷爷明白了是咋回事,又看到李老师紧张得浑身哆嗦,不假思索就站起来说:‘画像被大风吹到地上,是我经过顺手捡起来然后去关课室的门窗,因为全身湿透忘记回头挂好画像,是我大意了,是我的错.’此时,所有的眼光都投射到爷爷的身上。惊愕、担心、恐惧、摇头、叹气,有人抬头长长的嘘一口气,有人立马靠在椅背松弛下紧张的神经养神,只有李老师获救般的投来感激的目光。可怜的爷爷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更想不到从此地狱的门向自己敞开。”崔莺莺讲到这里又停顿了。李一帆不清楚她是在梳理故事还是就此结束,从塑料袋子取出一瓶水递到她的手上,试探的问: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中国就多了一个右派,多了一个牛鬼蛇神,多了一个专业政治运动员。”崔莺莺话音虽然平静,但是无法阻止眼泪的滚落,从挎包掏出纸巾自个擦拭。李一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倔强的女性流泪,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的靠上去抚摸她温柔的头发,让时光悄悄的滑行。
五
第二届太阳城画展临近了,只有邀请嘉宾一事没有敲定。
关键时刻郑重总会恰到好处的出现,时间拿捏得点穴般准确,这不,电话响起他的声音已经爬向崔莺莺:
“莺莺,过来商量邀请嘉宾一事如何?”
“好的,我马上来。”心急了热豆腐也得吃啊,崔莺莺站起来,取挎包,关房门,掏车匙。正在构思“枫叶红如二月花”的李一帆听在耳朵盘算在心里,跑向已经启动的甲壳虫说要一起去。去就去呗,跟屁虫。
在文化局的楼下,李一帆无奈的留在那里跟甲壳虫说心里话,崔莺莺到了六楼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口,郑重正在哼着小调等敲门声。进门,打招呼,递上一杯蓝山咖啡,一切如常,只是大班桌对面没有客人的椅子了,郑重这次坐在沙发上迎候。
郑重开门就是山,说已经发出邀请给著名油画家张山,国画大师李思,著名艺术评论家赵前,著名版画家孙俪,他们愉快的答应前来与会,还说这事就算落实了,不用谈了,话锋急转问崔莺莺:
“你爷爷是中学美术教师?”崔莺莺点头。
“那是一段曲折的经历,还好都过去了。其实我们能走在一起挺有缘分,你爷爷是美术老师,我爷爷是那个学校的校长,这是上天的安排啊!”说话间郑重的位子已经靠近许多,只是怒火降临让崔莺莺没有感觉到。见没有反应,郑重感觉时机成熟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黄的“结扎证”小本子放在崔莺莺的面前。
崔莺莺顷刻之间心跳加速,呼吸停顿,目光凝结,说不上话。郑重大喜所望,得手!
咸猪手伸出,啪的一声一个锤炼几十年的巴掌狠狠的落在郑重浮肿的横肉脸上。崔莺莺冲出关着的房门,冲到楼下,把自己甩进了甲壳虫。
李一帆冲上六楼,冲进那扇还来不及关上的门,冲向那个官僚,冲向罪恶……
警车来了,李一帆进去了。
几天后,崔莺莺调动所有的关系含泪保出李一帆,在办公室凝重的空气里对李一帆说,画展要如期举行,这不是画廊的事情了,是整个画城的大事,是同行的事。李一帆暴跳如雷拿起剪刀割下一把长发,发誓要拧死郑重。
为了爱情女人可以以身相许,男人可以付出生命。崔莺莺很明白这一点,但是感动不起来,她的心里已经没有男人种植爱情的土壤了。
公元二千零一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太阳城画展如期举行。
六
此后没有人见过崔莺莺,有人说她回了老家,有人说她去了香港,甚至有人说她已削发为尼。也有人说看见她戴着墨镜来过画城,还有人说她常常在碧水山公园的山顶一坐就是一整天。
传说归传说,事实是,天公不作美,日落太阳城。
2015年4月20日
写于广东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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