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走了。”朋友荷打电话过来，声音里有努力克制的平静。
“又出走了吗？这次又走去哪了？”我愤愤然。
是的，荷的父亲自荷十岁时就离家出走，整整八年时间杳无音信。这八年的时间里，荷姐弟仨与母亲靠着一亩几分薄地艰难度日、相依为命。期间所受的屈辱和困顿折磨让本不谙世事的荷把所有的怨恨归结于父亲。她恨，恨父亲决绝的离开，恨他的自私自利，恨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可八年之后，父亲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荷不知道华发早生的母亲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了父亲。而敏感倔强的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这个缺席了八年的父亲。她不再开口叫他“爸爸”，不与他说话，不接受他的关爱叮咛，甚至连眼神都不再有碰撞。这位父亲，成了她的“陌生人”。直到工作、结婚、生子，荷与父亲的关系仍然如坚冰般冷硬。不管父亲如何努力地想要靠近，荷都像一只刺猬竖起身上扎人的刺捍卫脆弱的自尊。
“他这次回不来了，他去世了……”电话那头是荷压抑的啜泣声。
……
我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荷，因为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只有荷的伤心无比真切。我一直以为，荷对于父亲的感情在那个八年的等待里消耗殆尽了，对于父亲的离去，她的悲伤至少会轻一些。然而我错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那种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任多少怨恨也无法磨灭。
“其实我早就原谅了他，其实我也很想再叫他爸爸。当我也做了母亲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可是，可是我无法放下我的自尊，我无法说服自己忘记当年因没有父亲而受的苦。我害怕哪一天他又会如当年一样不辞而别。。。。。。真的，我现在好后悔，好内疚，是我让他带着遗憾和痛苦离开的。你知道吗，我妈现在才告诉我们，其实当年我爸离开，是因为得了绝症，他怕拖累家人，怕年幼的孩子看着自己死去，所以选择了出走。他以为，那样，至少孩子的心里还有一个父亲可以等待。幸运的是，他出去之后遇到了一个挺厉害的土医生，他的病情竟得到了控制。因忍受不了对家人、孩子刻骨的思念，八年之后他回来了。但他的病并没真正根除，所以回来之后他也不许母亲说出真相，说不想拖累我们，不想大家担心他，哪怕我对他的冷漠令他痛苦不堪。回想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啊？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一定不会这样伤害他……”
荷终于在电话那头号啕大哭。我只能默默地陪着荷为了自己错过的那些本该温暖的时光追悔莫及。这个时候，我们不想再讨论荷的父亲善意地为了家和孩子着想而逃避现实，这到底是对是错，这到底是成全了一个家还是毁灭了孩子对父亲最重的依赖。我只能说，这一对父女，都不可逆转地错过了彼此爱的表达的机会。父亲在最需要家人陪伴与支持的患病期间，本着一位父亲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他选择了狠心的离开。然后一边是父亲默默痛苦思念，另一边则是儿女们由期盼到绝望再到怨恨。八年后父亲回来，依然选择隐瞒，而女儿选择了封锁自己，任凭那份真情冰冻三尺。父亲以为不成为孩子的负担就是最好的父爱，殊不知，同舟共济、风雨相携，那可能是更理性更深沉的爱。女儿因为纠缠在过去的苦痛中无法自拔，因为害怕再次的伤害，所以倔强地不给自己的自尊找一处温情安放。他们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彼此伤害自己最亲的人，直到最后。
人啊，有时把爱想得太复杂，就会错过许多不应错过的美好。一只害怕风暴的海燕如何能翱翔天空？一朵畏惧风雨的花儿如何能开得坚强？甘也同，苦也共，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爱，不应用来互相伤害。光阴太匆匆，别错过萌芽，别错过花开，别错过向至亲的人说“爱”。
2015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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