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雄图书馆的晚上静悄悄。叶园英悄悄地走进了来，环顾四周，大家正在静静地看书、写字。她径直走去，在一个空的位置上轻坐下来。蓝兆华一抬头，四目相对，好像一见如故。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深呼吸一下，闻到淡淡的白玉兰的香味。他立刻变得象岸边的岩石。她拉开包，拿出了《生态农业和环境保护》、《岭南果树栽培技术》、《农村养殖》、《立体生态农业模式》、《科学致富》等书，认真地读，不时记着笔记。
直到九点半，管理员催关门，蓝兆华才敢抬起头，他们的眼光又碰在一起，闪着火花。他立刻低下头，收拾书本，心里却点燃了不灭的情火。
接下来的几个的晚上，他们在图书馆默默地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可是他分心了,长时间地看着书可是根本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回到家，连觉也睡不好。他想，他一定是爱上她了。
这种煎熬不好受，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大胆地说出心中对她的爱。
好不容易到晚上，这是七月的天气。他穿了一套时尚的运动套装，早早来到图书馆，坐在他一惯坐的位置上。睃巡了一遍，她没来，而他对面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此刻来多好，他想。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包放在对面的坐椅上，向人表示此位已经有人，那是为她留的。他低头看书，耳朵竖起来听着门响。
他开始焦躁不安，心里七上八下，旁人的咳嗽，图书管理员的脚步声刺痛他的心。可是这一晚，她一直没有来。
他很扫兴,回到家。一宿没睡,其实睡在床上,不能入睡.
第二天晚上,蓝兆华照例去图书馆。他一推门,吃了一惊。叶园英已经稳稳地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换了一身洁白素雅的连衣裙。天赐良机，他竭力克制着喜悦，在她的对面坐下。然后打开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九点半，他们同时走出图书馆。
“你家离这多远？”他随便问了声。
“五里路。”
“这么晚了，你回家怕不怕？”
“开始的时候有点怕，现在已经习惯了。”
他望着她推着单车，又望着她急急地回家，去送她吧？却想到妈在家等他。不，还是去送一送她。
她走得真快，他不想惊动她，只跟在她后面，默默地送着她。
天空星星稀稀落落，月亮忽然躲进云里。前面的叶园英骑得更快了。
他拼命追上去，追了好一段路。月亮出来了，可是不见了她。公路旁有一个屋场。叶园英早进了家门，只听见她： “妈，妈—”
他只好返回。
二
蓝兆华醒得很迟，要不是他家住在学校，准误了上课。他是大学生，刚分配到新城中学任教。
中午，热得要命。人在家里就像在蒸笼里一样。午休时，他闭上眼，眼里又出现叶园英骑车的身影，那飘飘的裙子……
他一骨碌爬起了床，下楼了，骑上车，累了一身汗，才到三洲村。
叶园英在这儿打沼气池。她和3个民工开始挖掘两口深3米、直径1米的主井和两口同样深直径略小的分井，先是一担一担挑走厚厚的淤泥，然后用小锄头并屈着身子艰难地挖井，越往下挖，水越往上冒，他们一连舀了一上午，不仅没有控制水势，水反而越冒凶。聪明的叶园英想出了一个“深井引流法”，即在两口沼气井中间打一口5米多深的更大的井，把两口沼气井的水引流进去。然后他们踩着梯子，轮流往外提水。一连几个小时，终于把水势控制到最低程度。在沼气服务站师傅的指导下，两口沼气井终于被强行倒灌成混凝土型。
民工们刚收工走了，叶园英来不及高兴，一场特大的山洪卷走了三洲村的半壁山河，叶园英的沼气池也被冲得稀烂，工棚、铺盖等被卷入了浈江河。
一切没了，只剩叶园英。
蓝兆华走过去时，没有惊动她。她一直没有抬头，汗珠往下流遮住了视线。她忽然“哟”了一声，什么扎破了她的指尖，血流出来了。蓝兆华忙伸过手去，紧捏住她指尖上的伤眼。
她一惊，见是他，她想推开他。他捏得太紧，她推不开。
“我妈来了。”她一扭身，对他尖叫道。
他松开了手。她妈并没有来，他竟信了她。血从伤处冒出来，她自己忙捏紧了伤眼。
他盯着她，你不知道指尖疼吗？他真想问。
三
蓝兆华怎么就忘不了叶园英呢？夜夜梦见她，每当下班后，他会身不由己来到三洲。看着她，高高的个，细细的腰，脸庞清秀，性格文静。别瞧她清瘦文弱，耕田作地特别能吃苦，他常暗地里夸她外柔内刚。
她就从没发现他，在她心里只有果树和鸡鸭，妈妈的病。他看着她奔波、劳累、流汗、叹息……
她生活得真不容易。他想帮助她。
他告诉她市农科所招工，16日下午2点考试。
16日这天，正好是双休日。蓝兆华在农科所门口等她，等到下午2点，她来了，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像一片云飘过来。
他忙迎了上去。
“开始了吗？”她急急地问。
“快了，进去吧。”
她小跑着进去了农科所。
这时，蓝兆华的妈妈走了过来，板起脸，说：“等了一下午，原来是等女朋友？”
“妈，不是的。”
“哼，我说你近来魂不守舍的，原来在拍拖，是不是？她是农村的，你明白吗？”
他故意气他：“是农村的又怎么样？”
“哼，是农村的，她别做美梦！”他妈妈叫了起来。
他想开溜，可被他妈妈揪着耳朵，拖到家里去了。
四
第二天，考试结果就出来了，但是没有叶园英的名字。叶园英在南雄数年研究生态农业，已经小有名气，难道……？
我问了农科所的所长，他只有一句话：她不适合。
后来，妹妹悄悄告诉蓝兆华，是他妈跟所长“打了招呼”。
原来如此！可他能说什么？
他又去三洲，告诉叶园英，她没有被录取。
“没什么。”她没有抬起头，淡淡地说了句。
“不过，10月还招一次，你到时候去吧。”他鼓起勇气说， “到时，我得走在我妈的前头。”
“算了吧。”她没有表情地说，“蓝兆华老师。”
他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
“你妈告诉我的。”
“我妈来过?”
“不，她写了一封信给我。”
“她在信了说了些什么?”
“你去问你妈好了。真不可理喻。”她冷笑了一声，但还是没抬头，双手弄着一棵果树，像跟这树说话。
他怏怏地回了家。
他拉长脸问：“妈，您写什么信给叶园英？”
“是的，我写了封信给她，说她不配做我蓝家的媳妇，一个臭农村的！”他妈妈鼓着眼，伸直了脖子，“可你是什么人，干部子弟，名牌大学生，前途……”
“我和她并没恋爱关系，”他打断她，“你为什么去伤害她？”
“你喜欢她，是不是？你常到她那儿去，对不对？你想要她到农科所来。”他妈一问一顿，“不过，有你老娘在这儿，她别想做好梦！”
他气得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妈妈而害臊。他回到自己的房里，抽闷烟，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懒懒地歪在沙发里，壁镜里照出了他的英姿，在众多姑娘眼中，他是有名的白马王子。那有神的星眸，总盈着万般柔情，宽阔的胸膛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叶园英，为什么就不能吸引你呢。
一夜转辗难眠。
四
秋天，枫树的叶子飞旋着迪斯科，满坡的野花吹响了色彩的狂欢。柠檬黄了，柿子熟透了，各种小鸟翩然而至，乳房一样的葡萄，酿熟了果园多彩的秋。
时间已经很晚了，叶园英还在回家的路上匆匆小跑。
蓝兆华追上她拦在她的前面。
她立住了，冷冷地问：“你看望过我妈，是不是？”
他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生硬地说。
她误解了他。不是怜悯，是爱。因此他想去了解她。原来她父亲早逝，家里只有妈妈和她，她本来酷爱文学，可在高三时，妈妈突然病倒了，她被迫辍学，上大学的梦想破碎了。
她看出他已经了解了这一切，却又毫无表情地说：“你最需要知道的，你没有了解到。”
究竟什么是他最需要了解的呢？她抛给他一个悬念。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带着淡淡的感伤说：“四年前，有一个小伙子爱上了我。他说他等了我三年又三天。我拒绝了他的等待。后来，他不得不结了婚，如今又离了婚，他还希望我到他身边去……”
“你难道不为他的真诚所感动？”
“无可奉告。”她把头偏向一边。
他气极了，叫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任何男人的爱！”
他为他的话下了一跳。他在指责她，这也许会激怒她，她准会生气地轰他走。出乎他的意料，她没叫他走，却轻轻地哼起了一支歌，歌的调子哀怨而凄婉，反复诉说她的梦。唱完后她平静地说：“我唱不出我的梦，但我会种出我的梦来……”
“你走吧，蓝老师。”她忽然冷若冰箱。
他想不到，他的一片真诚，得到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六
叶园英不死心，硬要把洪水冲垮的沼气池扒掉，重建，村里人一直不懂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叶园英依然是披星戴月，依然是锄头扁担，依然是请来的那3个民工，依然是沼气站的那位师傅。两口高标准沼气池终于重新建起。
沼气池内壁的钢筋水泥凝固后，激动的叶园英立即进猪粪，当天的夜晚11点，气表上的指标针升到20多度，叶园英将点火阀门一打：不着。叶园英把管子的气放掉些，又打，还是不着。到次日早上8点多，叶园英再打，小小炉灶吱吱冒出一股绿中带青的火苗，尺把高。就着火，叶园英连烧两壶水；就着火，叶园英的梦被照亮了。
后来，叶园英在山下挖掘一口12亩的鱼塘，在山上建了3栋猪舍，引进3000头良种猪苗，开辟一个150亩的果园。低洼易有洪患之处挖成池塘饲养鱼类，挖出的塘泥堆于周围，称为“基堤”，基堤上种植果树、甘蔗、桑树、花卉等。鱼塘和基堤各有自己的物种结构。从鱼塘物种结构来看，表层养鸭，上层养白鲢和鳙鱼，中层养草鱼，底层养鲤鱼、鲫鱼。草鱼吃草，其粪便可作水体中的浮游动植物的养料，并增加水体中絮凝物，成为鲢鱼、鳙鱼的饲料。鸭子在水面活动，排泄物落入水体，不断提供碳、氮和磷源，提高鱼塘鱼类天然饵料生物的产量。如此既能防洪，又能增加收入，而农作物在加工过程中产生的物料，尚可投入池中作为饲料，是一种具有生态特色的农业经营方式。
如今，果树都已经挂果，养殖上了规模，几公里的绿化带郁郁葱葱，叶园英的生态农业步入轨道。这一年底，叶园英掘到她的第一桶“金”：果树收入2万多，卖出的鸡、鸭、猪、鱼，去掉成本还赚8万多元，沼气代替烧柴和生活照明全年节省4800元。叶园英初次尝到了生态农业的甜头。
叶园英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创立的立体生态模式移植到其他村民的土地上，市委书记对她赞赏不已。
五
蓝兆华最近常丢三落四，因为心不在焉。
他去了几次三洲，都没见到叶园英.她到那去了呢?他为他担惊。
他只好找到她家里去。她家的门锁着。邻居告诉他，叶园英的妈妈去世了，她如今在果园住工棚，还带了几个姐妹。
她好不容易找到叶园英住的工棚，但没见到她。
工棚不大，潮湿的地，也没天花板，墙都是木版做的。秋深了，风卷起就窗帘，正对着一个双层铺吹着，这就是叶园英生活的地方。
他知道，创业是艰苦的，她的意志是顽强的，没有什么困难能拦住她实现梦想的步伐。
他走进去，问她的姐妹们叶园英到那儿去了？她们说叶园英到珠海去了。几天前，一个经理路过这儿，看到一番“鸭稻共养”的景象：水稻种植不久，便将雏鸭放入稻田，让其白天和夜晚一直生活在稻田里，少放饲料，让饥饿的鸭子穿梭田间，吃掉稻田内的杂草和害虫。同时，利用鸭子不间断的活动来刺激水稻生长，产生中耕浑水效果。雏鸭的粪便又作肥料，有效地培肥土壤。以此省去稻作生产过程中施肥、除草、用药等过程，而又节省养鸭饲料，减少养鸭成本。其生态循环性也在此过程中得以体现。这个经理说要把她们都招到珠海去，还要叶园英到那里当技术员。
听完，他默默地走了。心想，叶园英的梦里只有果树、鸡鸭，没有那个等了她三年又三天还在等她的情人，更不会有他这个的大傻瓜。
六
昨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大地银妆素裹。蓝兆华不必为叶园英担惊。她不再在那四面同风的工棚里受罪了。她去了珠海，在特区种着她的梦。
他还得认真点，对他的工作。
今天是周一，按惯例他早早来到学校参加升旗仪式。
升完旗，全校师生列队欢迎本市热心人士的捐献。南雄市教育局的领导参加了捐赠仪式。他们捐赠办公桌椅30套、篮球25个、足球20个、乒乓球案6台、乒乓球拍50付、图书一批。还为10位孩子捐赠了一学期的学费。
蓝兆华没想到这位热心人士竟是叶园英。这时，叶园英走下车。她一身衣服平平常常却大方合体。连红扑扑的，像成熟的果子，眼睛眉嘴唇都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该黑的地方黑，该红的地方红，没有像街上浓妆艳抹的女人那样包装自己。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显示着青春的朝气和纯朴的天真。她勉励孩子们认真学习，增长见识，将来考出来，报效家乡。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学生拿到书本、文具时高兴的情景，仿佛听到了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
当她返程时，孩子们向她赠送了精美的手工刺绣鞋垫。
七
春节快到了，叶园英和她的姐妹们回家了。
她竟走进蓝兆华家。她穿的，还是那么飘逸。她的披发长了许多，人也长胖了些，好像熟透的苹果。
她不是来找他，是找他妈妈的。
“您还记得您写了一封信给我吗？”她淡淡地问。
他妈妈沙哑地说：“都过去两三年了，还提它做什么？”
“不，”叶园英顿了一下，“我需要您知道，我并没有和您的儿子搞对象，从来没有，”她把脸转向他，“是不是？蓝老师。”
“你够了，叶园英。”他乞求地叫道，“是我患单相思，是我自作多情，得了吧。”
她并不理睬他，仍对他妈说：“三年前，我对您那封信，可以沉默。可现在我应当着您的面说：您不要瞧不起农民，你们可以做的事，农民也可以做；你们在争取的东西，农民也在争取；你们对未来有美好的梦，农民也有美好的梦！”
他妈低着头进了厨房。她不敢再得罪叶园英。叶园英是市里的农业科技的带头人，南雄的特色农业还得由她负责，这是市长的话。
他以为叶园英要走了，不料她命令般地对他说：“进你房里去，有几句话说。”
他带她进了房。如今，她毕竟是公主。
她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见房里的东西凌乱，笑了笑，然后动手帮他拾的整整齐齐。最后她坐下来，认真地说：“你想结婚吗？”
“没有对象 ，结什么婚？”他诉苦道。
“我今天就和你介绍一个对象，好吗？”
“谁？”
“我！”
“你真会开玩笑。”
她走近他身边，温柔地、呆呆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慢慢地转了一下，似将带出许多话来。
“不，这不是开玩笑。你送我的第一个晚上，我就知道了，我离不开你；还有你送我的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我把这份感情珍藏了这么久，抑制了这么久。只有今天，我才能吐露出来，为什么，你应该理解。”
她痛苦地闭上眼，一点泪花跳上了睫毛。他将她拉进了怀里。她伸开双臂，弯住了他的脖子。他吻着她的眼睛，吻去那点痛苦的泪。她睁开眼，黑幽幽的眼珠，浮动着无限的情意。这情射到他的眼里，象电似火，燃烧着他的心，沸腾他的血。他紧紧地搂着她，疯狂的吻落满了他的脸、唇和脖子上……
“你种地种得很出色。”他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
“我还只种出了一个梦。但这只是梦的开端。几年后，我要把生态农业做强做大，拥有一个大天地。那时候，我就种出一个真正的天空，一个真正的梦……”她幸福地笑着，笑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笑出了泪。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笑。他也终于明白了她以前对爱情为什么淡漠。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笑吧，笑吧，忘我地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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