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又在这儿等儿子呢?”
“是啊!”
“你可真是日日盼,夜夜盼。一点儿都不带累的。”
“都习惯了。不来反而觉得不自在。”
村民毛三多扛着锄头经过村口,看王大妈在,就搭讪了几句。王大妈几乎天天在村口等儿子,经常一等就是一天。等啊等!一等就是十年。有谣言说她儿子死在建筑工地上了;有人说他儿子被人拐去了,心肝都挖没了;又有人说他儿子犯事儿坐牢了;还有的说她儿子跟着一个富婆跑了。村里流言纷纷,但王大妈坚信儿子还在,而且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作为母亲,作为女人,作为一个垂老之人,王大妈有着现代科学也不能言明的直觉:儿子,肯定是要闯荡出个名堂才衣锦还乡的。
王大妈中年得子,四十岁才生下王二娃。之前有过一个女儿,可没出月子就得疾病死了。膝下没有多余的孩子,自然是宠着王二娃这棵独苗苗。十年前,王二娃负气离家出走了。那年,王二娃只有十五岁。话说原因很奇怪。一向疼爱儿子的王大妈把二娃打跑了。王大爷怎么拦也拦不住。邻居问到犯了什么事儿,王大爷只剩叹气: “家丑啊!家丑啊!”。邻居们猜测着,并企图从王大爷口中探听点儿 ,不过什么也没打听到;时至今日,乡亲们都不知道王二娃离家出走的原因。
其实,王二娃只是娇惯了些。本质不坏。小时候很听话,也懂事,而且经常帮着母亲做农活。后来,去了镇里上初中。在初二那年结识了些社会上满身痞子气的“小混混儿”。起初是迟到早退,而后又旷课逃学。初三都没上,就跟他们混去了,好几天不着家。王大妈先是被蒙在鼓里,直到班主任来家访,王二娃混社会的勾当才公诸于“母”。考虑到孩子年纪尚小,校方决定留校观察,前提是王二娃必须严格遵守学校纪律。从做完家访的第二天起,王大妈每天多了一项重要任务即送二娃上下学并且陪他读书。王二娃上课,王大妈就趴在窗外盯着;王二娃下课,王大妈就在走廊这边盯着;王二娃放学或上学,王大妈就跟在身后。母亲这样做,王二娃觉得太丢人了,愈发更不爱上学了。可王大妈不放心,仍然继续跟着。
在一个初夏的夜晚,散学回到家的王二娃终于爆发了。如山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我都多大了,谁叫你一天到晚跟着我的?”
“为了你好。”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陪儿子读书很丢人吗?”
“是很丢人啊!我有手有脚,认识来回的路。你都不知道我同学怎样说你?”
“怎样说我?当妈的关心儿子学习不可以啊?说我什么啊?有本事当面对质。”
“你真烦!”
“儿子,你现在就嫌妈烦了啊?我养你作什么用?”
“又来了。你哪次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啊!我都佩服我爸那无与伦比的好脾气和好耐力。”
“别转移话题,陪读这件事还真是你爸出的主意。他做好人,我做恶人。”
“不管怎么,不要跟着我了。你都不知道同学们说你是我奶奶。”
“奶奶?你嫌弃妈妈老了,给你丢脸了。”
“随便你怎么想!你出去。我要睡了。”
这夜,王大妈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她思索着要是女儿还在多好啊!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每每思念女儿时,王大妈就会拿着女儿穿过的小棉袄,闻了又闻,摸了又摸,看得比古董宝贝还重要。此时,躺在一旁的老伴儿早已鼾声大作,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七点过了。快来不及了。王大妈赶忙叫醒儿子,说是只有坐他二叔的三轮车了,不然保准儿迟到。平时,是没有这么着急过得。王大妈每天很早就起床做饭了。昨夜没睡好,现在还带着深深的眼袋呢。咋一看上去,还真跟国宝熊猫有点儿亲缘关系。
不论王大妈怎么着急上火,儿子还是一动不动。也不吱声。任凭母亲“雷声大,雨点儿小”地耀武扬威。叫了若干次,儿子还是原地不动。王大妈恼了。拿起棍子朝儿子走去。
“你起还是不起?”
儿子不吱声。
“不起的话,可别怪妈心狠。”
儿子还是不吱声。
“你还学会耍弄起你妈了。”
儿子仍旧不吱声。
这下,王大妈的怒火更旺盛了。一边骂一边打。
“你起不起?你起不起?咱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混小子!白眼儿狼!”
“败家啊!我是上辈子干了多少缺德事才遇见你这个活祖宗。”
貌似真的下手了。可倔驴般地王二娃就是不招,任他妈妈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不听老娘话,就跟老娘滚。”
“滚就滚,你别后悔。”
王大妈最后这一句话刺激了二娃,一气之下,王二娃冲出了家门,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王大妈以为自己的打骂起了作用,误以为儿子是上学去了。可放学时间早过了,也不见儿子的身影。八点、九点、十点……,还不见儿子。王大妈急了。打着手电,挨家挨户的打听儿子的消息。大家都说没见过他。后来,王大妈又去了镇上,问了问儿子的同学。据儿子同学相告,儿子今天没有来上学。寻思着儿子是不是又混上社会了。王大妈心急如焚。也不知哪里来的虎胆,竟造访“镇上的老大”-----小混混的首领。
“还我儿子。”
“哪里来的疯婆子。”
“把我儿子藏哪里了?”
“疯了吧?你是。”
“我就是疯了,我找儿子找疯了。”
“我不认识你儿子。”
“放屁,我儿子就是被你们带坏的。肯定在你这儿。交出来,不然我报警。”
“有本事你去啊!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你这小畜生,敢跟老娘充老子。作甚啊!”
“这位老太婆,门在那边儿,滚。”
“下逐客令了啊!不交出我儿子,我就是不走。”
“你就疯吧。老子没时间跟你耗。”
此时的王大妈似那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但凡有一丝儿子的消息,她都要披星带月去核实。这不是,那不是,还不是。希望一次次点起,又一次次的被浇灭。王大妈只得在村口望啊望!等啊等!不停地埋怨自己:“不该下手那么重的。这回是把儿子别跑了,丢了,没了。罪过啊!罪过。”
儿子出走后,王大爷没少和王大妈吵架。试想在老婆和儿子之间,男人多半会做怎样的选择呢?虽然当初自己乱出主意有责任,但更多的责任在老伴儿身上。她要不那么使劲儿闹腾,儿子能跑吗?再说她脾气也确实太急太躁了。可王大妈委屈了。忍不住了。终于跟王大爷嚷了起来。
“你就只会充好人!弄得儿子恨死我了。”
“你那么强势,我只得……。”
“只得什么啊?又转移话题。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啊?你不管不顾的,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要是儿子不回来,我这辈子和下辈子和下下辈子跟你没完。唠叨死你。烦死你。”
“你看看,脾气又上来了。难怪儿子被你打跑了。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有多可怕。狰狞啊!”
“你这老不死的开始嫌弃我来了。也不想想,当初我嫁给你有多委屈。我抱怨过吗?倒是你看我不顺眼。想‘偷吃’ 吧。又没那胆。怕是没人要你.”
“胡说。我王立是个正经人,别抹黑我。有你这样当老婆的吗?也不怕乡里乡亲笑话。回屋。”
“你个缩头乌龟,天生的王八。我就不回,看你把我怎样。”
骂完之后,王大妈觉得舒畅多了。紧接着便忙活起来,做好饭了才去屋里叫老伴儿吃饭。
“孩子他爹,吃饭了。”没人应,王大妈又提高了声调,
“王立,吃饭了。”还是没人应,王大妈恼了。
“王家老大,吃饭了,吃饭了。”仍旧没人答应。王大妈气冲冲地奔向里屋,吃惊地是,老伴儿躺在了地上,裤子衣服上都是灰。
“孩子他爹,醒醒。醒醒。你可别不理我啊!我不能没了你啊!我脾气你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醒醒。”王大爷被王大妈使劲儿摇着。没有反应。身体冰凉了。过了好半会儿,王大妈终于反应过来,王大爷死了。死因是脑充血。失了儿子,失了老伴儿,王大妈呆呆地看着空中出神。也不知上辈子做了多少孽,老了老了,落得家破人亡。心里纠结起来:“要是我不和老伴儿吵架,要是我不打儿子,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们肯定都还在。我岂不是罪魁祸首。可儿子不管教不行啊!十几岁的孩子容易学坏。老伴儿血压是有些高,可平时什么重活累活都是自己抢着干,没有累着他啊!想必是缘尽了。”
安葬好老伴儿后,王大妈整个人清瘦了,水桶腰也小了一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村里人估摸着是伤心过度,缓缓就没事了。情况没有像预料中一样好转起来,王大妈整个人颓了。曾经的暴脾气也没了。剩下每日的等待。嘴里反复嘀咕着两句话:“儿子啊!你就是妈的命。儿子,妈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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