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从集市买回来四个白糖大饼，四姐弟刚好一人一个。
他“咔嚓咔嚓”几口吃完后一抹沾满饼屑的小嘴，手便伸向正把饼往嘴里送的大姐：“姐，我要吃你的！”大姐很不满，但还是捏下一小块饼给他。他把那点饼干一下扔进嘴里，转头又把手伸向了二姐。二姐一扭头护着自己的大饼：“不给！不给！你自己的吃那么快，每次都吃我的。”哥哥也护着自己的那一份跑了。
“妈，我还要吃大饼，我还要吃大饼！”他一屁股坐在母亲面前的地板上拳打脚踢地大哭起来。
“二妹，分点给弟弟！”母亲冲着二姐叫。
“不！”二姐也跑了。
“大妹，你最大，再分点给弟弟吧！”母亲口气还是那么硬。
“不，我已经分过给他了。他每次都这样你还护着他。你偏心眼！你偏心眼！”大姐也来气了，像二妹那样转身就跑。
母亲操起身边的扁担就追，边追边叫骂：“你个没良心的，你就不能让一让弟弟吗？你个没良心的，还敢顶嘴……”
没跑几步，大姐就被母亲像抓小鸡一样给抓住了。母亲一把夺过大姐手中的半个大饼，转回身塞给了还坐在地上耍赖的他的小手中。
他抓起大饼又“咔嚓咔嚓”地吃起来，一脸的满足。
几步外的大姐，眼泪“叭叭”地掉……
那一年，他六岁。
二
“妈，肚子好饿啊，煮好饭了吗？我要吃饭了。”他刚从外面晃晃悠悠地回来就朝着厨房喊。
“冤家，我刚割稻谷回来累得腰骨都快断了。你就知道吃吃吃，什么也不干。”母亲在厨房撩起围裙擦着满头的汗水。
“我还小嘛，到时我大了赚了钱就给你请个工人哈。”他嘴巴忽然就变甜了，“来来来，我帮你烧火。”他像模像样地在灶前烧起火来。
“就你嘴甜。说，又起什么鬼点子了？又是没钱买烟还是没钱买酒了？”母亲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没没没，就是，就是玩牌借了一点钱，不多不多，就一百。二狗不是人，他催得狠呢。”
“什么？你又去赌钱？你个败家仔啊，你是要妈的命啊！”母亲抄起锅铲作势要敲他，他躲开了。
“妈妈妈，你别动怒，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真的！你不忍心看到二狗剁了您儿子的手指去吧？”他举起手掌在母亲面前晃了晃。
吃午饭时，母亲偷偷从桌底下塞了一个小布包给他……
那一年，他十六岁，已辍学四年，在家游手好闲，不是抽烟、酗酒，就是赌钱。
三
几个以前的玩伴从珠三角回来了。他们个个穿金带银，出手阔绰，并说要带上他一块“捞世界”。他便乐呵呵地跟着去了。
一年多后回村来，家里人却发觉他黑了瘦了一圈，并且精神萎靡不振。他白天黑夜与村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小青年混在一起，常常半夜三更都不回家。在家的时候，不是吃饭，就是睡觉，或者隔三差五地向母亲伸手要钱。
母亲每次都痛骂他一顿，然后再偷偷塞钱给他。
后来，家里人都知道，他吸毒了。
他被送去强制戒毒时，刚好二十岁。
四
两年后，他从戒毒所出来，人似乎长得壮实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光彩。
家里人开了个家庭会议，让他要从头做起，好好做人。他也表示要痛改前非。
他真的在本市找了份工作。母亲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他又回家来了。用他的话说，就是：“老板真黑心，把我们当牛作马使，还得看他脸色。老子不干了。”
就这样，他找工作、“炒”老板、再找工作、再“炒”老板……没哪一份工是合他意的。没钱了，仍然是伸手找母亲。
可也在这期间，他和邻村的姑娘恋爱了，并很快在父母的操办下结了婚。
母亲以为，有了婚姻，就可以绑住他了。
但新婚的甜蜜过后，他又开始和村里那些不务正业的青年混在一起，又开始找母亲、找妻子要钱。
他再次被那白色的毒魔诱惑了。当他醉生梦死、飘飘欲仙的时候，他看不到母亲满头的白发，也听不到妻子夜里呜呜的啼哭。
母亲总举起菜刀说要剁了他的一根手指，让他长点记性。但菜刀落往一旁后，母亲总会从某个衣袋掏出一些钱来给他。
哥哥姐姐埋怨母亲：“你这是在害他！”
但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难道你们让我看着他饿死吗？”
这时，他已二十四岁。
五
婚后第二年，他竟然有了自己的儿子。
一家人因了这新生命的到来充满了喜悦。他似乎也有了那么一点点收敛，他说他得给孩子找点奶粉钱了。
可是，渐渐地，大家发现自家的孩子似乎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该笑的时候孩子没有笑，该学走路时孩子也不会走，该说话时，孩子还是没发出一个音……
医生给了他们一纸残酷的打击：孩子先天智力障碍。
他沉默了，他不知道，这是否与他有关？
妻子把孩子丢给奶奶，外出打工了。
孩子三岁时，妻子毅然决然抛下孩子与他离了婚，然后再嫁了。
他看着那个呆呆的孩子，变得更加消沉。毒品，更成了他不离不弃的“情人”。
母亲操劳着他的孩子，也供养着他。
这时，他已二十八岁。
六
他病倒了：肺结核、艾滋病……
近七十岁的母亲没日没夜地照顾他。
望着这个被自己宠坏的儿子，想想这些年来所忍受的苦痛折磨，母亲把泪一颗颗咽进心里。
十岁的儿子却总在门外茫然地望着他，时而没头没脑地吼叫几声。
在那个淫雨霏霏的清明时节，他终于停止了呼吸。
母亲痛得不懂如何哭泣，他的儿子却不懂身边的亲人为什么要哭泣。他问奶奶：“爸爸怎么睡那么久啊？爸爸怎么打开眼睛睡觉啊？”
他，终年三十五岁。留下一个白发苍苍的母亲和一个傻傻的儿子。
2015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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