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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少年
  文 / 戴书钰




    我遇到过一个无声的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世界是静悄悄的,但是看得到星星。少年,是一个哑巴。
    他有名字吗?应该是有的吧,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我们都只叫他哑巴。哑巴的父亲叫老黑,是一个修单车的师傅。我家周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弄堂,老黑档口就在一个小小的弄堂口的榕树下。老黑没有铺面,每天将他装满了各种工具的单车推到弄堂口,就将弄堂口那块地作为自己的档口了,幸好弄堂口位置开阔,大榕树枝繁叶茂,那也算是一块好地。
    每天清晨,老黑都会推着他的全部家当带着哑巴慢悠悠地从弄堂口走出来,那个弄堂,也是我小学时候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少年时候的哑巴身材削瘦皮肤白皙,目光清澈,总是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服,有时候甚至看得出穿的是女装,总会露出手腕和长长的脚脖。我每次经过老黑的档口都会喊一句:“老黑叔!”然后冲哑巴笑笑,哑巴总会很热情的朝我咧开嘴,笑的纯真自然,带着羞涩与纯朴。也许是冲哑巴的笑人很少吧,哑巴对我总是特别的好。每次我推着单车去找老黑修的时候,哑巴都抢着帮我打气,很卖力的一直打一直打,鼓着气手一直弯曲再升直弯曲再伸直,直到老黑用他粘满了黑色油渍的大手敲敲他的脑袋:“傻小子!行了行了,你别把人家的车胎给打爆了!”哑巴不会说话,但是却听得懂,听到老黑的话以后,总会弯下腰掐掐我的车胎,然后乐呵呵的拔下打气筒,帮我把车胎的盖子栓紧。老黑技艺精湛,为人厚道,弄堂周围的街坊们单车坏了都喜欢让老黑修,也逗逗哑巴,那时候老黑的生意还算不错。
    我也喜欢坐在弄堂口晒太阳,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是画画。每当那个时候哑巴就会安安静静地在我身边坐下,我安静地做着我的事情,他安静的发呆,有时候看看我,风儿划过我们的脸庞,世界无声。在许多个寂寞假期的下午,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哑巴没有上学,有兴致时我会将学校里的东西教给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个“人”字,然后指指我们,写个“水”字,然后摇摇我的水壶,捡起一片榕树的落叶,在地上写个“叶”字。我以我的方式教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懂不懂,他会咿咿呀呀的应我,但是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曾经花了两天的时间教他如何写我的名字,一笔一划他学了很久,树枝都写断了很多根。哑巴不会写字,但是折纸却很厉害,可以折出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我跟他学折青蛙,折兔子,折纸鹤。他没有漂亮的纸,总是拿一些废弃的传单或者报纸来折,后来我送了一叠专门折纸的彩纸给他,他很高兴的收下了,第二天他送了一只红色的纸鹤给我,就再也没有见他用过。
    哑巴有一个姐姐,哑巴的姐姐是我妈妈的学生,有时候会来我家补习功课,那是一个安静的女生,瘦瘦的,每次我冲他喊完“姐姐好”以后她都只会朝我羞涩的笑笑,话不多,也不主动说话。妈妈说哑巴的姐姐念书非常的拼命,大概是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冲出我们这个小城镇。有一天晚上,哑巴的姐姐正在我家里补习,我也在房间里复习功课,突然感觉有人在敲我的窗子,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哑巴,他从窗户外面递上来一袋子热乎乎的糍粑,大概是哑巴妈妈做的。我忙说谢谢,他却招呼着我出来,我跟着他走,走进了弄堂。沿着弄堂里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在一个拐弯前哑巴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冲我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哇!”拐过那个弯以后我禁不住惊呼,弄堂里其实是城中村,里面有一块人为垄起来的菜地,夏日的夜晚菜地里飞满了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星星。满满的都是星星,灿烂的星星,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萤火虫,哑巴拉着我往星星里走,双手一合,就抓到了星星。星星在他的手里发光,哑巴摊开手掌,星星又飞走了。我太开心了,又跑又叫,惊扰了村民们家养的狗,一直在冲我们叫。哑巴还是一如既往安静,一如既往安静地的笑,安静地陪着我手舞足蹈。夏日凉风吹,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裳,他的汗水也从鬓角流下来,空气里有一种泥土的芬芳。那一晚我发现,哑巴的世界里好像也是有声音的。
    夜色渐深,星星稀了,我们也玩累了,回到我家门口,在阶梯上坐着休息。补习时间到了,哑巴的姐姐出门看到和我坐在一起的哑巴很是吃惊,脸色一变说:“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哑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的在比划。我连忙说:“哑巴是来给我们送糍粑的,谢谢姐姐哦。”哑巴姐姐尴尬的笑笑,对哑巴说:“快回去吧。”哑巴乐呵呵的跟着姐姐走了,回头冲我挥挥手。
    没多久哑巴的姐姐就高考了,考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哑巴一家人都很高兴,老黑一连好几天都是笑眯眯的,免费帮很多人修了单车。每天的生活还跟往常一样,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业负担渐渐加重,我午后晒太阳看书画画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跟哑巴的接触也越来越少,唯一剩下的就只是每天路过老黑档口跟哑巴的相视一笑。
但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开始成熟,开始意识到性别的差异,也开始懂得什么是喜欢,我们对这种感情是既好奇又抗拒,因为大家确实还很幼稚。班上开始传我喜欢一个哑巴,传我跟哑巴是一对小情侣。我很生气,为了避开这样的谣言我开始减少跟哑巴的接触,为了不与哑巴碰面我去上学的时候甚至会故意绕远路,我开始害怕被别人看到跟哑巴的接触,甚至觉得跟哑巴笑笑都很尴尬。
    后来有一次我跟一大群同学结伴回家,路过老黑的单车档口,哑巴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我了,特别热情的冲我招手,我扭过头假装没有看到。哑巴急了,走上前来拦着我们的路。同学们看着我问道:“你认识他?莫非大家说的哑巴小情侣是真的?”我推开哑巴说:“怎么可能,谁认识他!”然后拉着同学走了,哑巴的眼里满是疑惑还有委屈。后来许多次经过榕树下我都是黑着脸的,哑巴也再不敢上前来拦着我的路,虽然我冷脸但每次哑巴见到我的时候眼神还是热切的,只要我看他一眼,哑巴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清澈如从前。但是日子久了,哑巴的热情也渐渐褪减。我看到哑巴眼睛里的东西渐渐消失,直至熄灭。我和哑巴形同陌路了,见面再也不打招呼,去找老黑修单车的时候他也不再会卖力的为我打气。那时候的我反而松了一口,倒觉得那样挺好的。
    升入初中以后老黑的档口不再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了,与哑巴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哑巴这个人,再见到萤火虫的时候也会恍惚那么一下子,我第一次见到漫天的萤火虫的时候是和谁在一起的。在老黑的传授下哑巴修车的技术也日益精湛,老黑看守档口的时间短了,骑单车的人少了,老黑档口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很多的事情都可以让哑巴自己一个人来做了,为了多赚点钱老黑开起了载客的摩托车。我以为哑巴应该是把我忘记了的,可是每次修完单车以后我都能在我的车篮里找到一只纸折千纸鹤。我看着哑巴,哑巴不看我,只是安安静静的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回到家以后我就会将那些千纸鹤全部放好,全部放在一起,收在柜子里。
    初三的时候忙着升中考,没怎么回家。偶尔一次回家,妈妈问我:“你还记得弄堂口修单车的老黑吗,还有他的儿子,那个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是个哑巴呢。小时候还给我们家送过糍粑的。老黑后来不是改行载客了吗,他们也是命苦,上个月老黑载客出了车祸,唉,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那时候我正在整理东西,正好翻出了哑巴送我的大大小小的纸鹤。听了这个消息我很惊愕,也很痛心。突然很想见见哑巴,想看看那个无声的少年现在过得到底怎么样了。我抓起哑巴送我的第一只红色的纸鹤就往弄堂口走。
    弄堂口却很热闹,吵吵嚷嚷的各种声音,在人群最里面我看见哑巴苍白的脸,还有他被推倒的单车,洒落一地的工具。城管在旁边骂骂咧咧,哑巴说不出反驳的话,委屈也只能往心里憋,满眼都是泪。那时候我们的小镇正在争创文明城市,城管开始严抓这样的小摊贩,尽管在榕树下待了几十年,树下土地也都浸染了黑色的单车油渍,所有人都知道那一小块空间是属于老黑的,但老黑的档口仍然要受到城管的驱赶,哑巴不走,是想为老黑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不走,就赶,就砸。世界那么的吵闹,人们议论纷纷,但那个少年依然安静,安静的咬着嘴唇,安静地倔强着。人群外的我很是心酸,但却不能也没有勇气为哑巴做任何的事,我像围在哑巴周围的其他人一样,眼睁睁的看着哑巴的东西被砸在地上,看着他的单车被没收,看着他咬紧嘴唇,看着他满眼的泪。手中的汗水浸湿了红色的千纸鹤,纸鹤开始掉色,掉了我一手的红色,像摸了一手的血。碰了水,纸鹤身上开始有黑色的印记显露出来。我急忙将纸鹤拆开,红色的纸张展开,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谢谢你”。突然有东西从胸口涌上来,鼻子酸的不行,小时候的事情立马浮现在脑海里,当年那个在我身旁安静的发呆折纸跟我学写字带我看萤火虫的男孩子跟眼前这个削瘦苍白的男子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我捂着嘴,眼泪就流了下来。纸是我给他的,字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教他写的,纸鹤是我们一起折的,以前的我可以跟他一起做很多的事情的,怎么现在,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难过懊悔心疼。怎么人越长大就越坏呢。我想不通。
    再抬头,人群已散,无声的少年已经安静的离开了,四周只剩我一个,大家该干嘛干嘛,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就像是一颗石头投入湖面,惊起了一片涟漪却又很快恢复如平常。只是榕树的叶子落了一地,乱了一地。它也心疼他了吧。
    老黑终究还是瘸了腿。后来老黑的档口一直是哑巴在守着,无声的少年更安静了,也不主动去揽客,没人修车的时候他只是坐着发呆,目光冰冷,哑巴不会笑了。我去修车也再也不会在篮子里找到千纸鹤了,哑巴这次是真的忘了吧,忘了我,忘了折纸,忘了老黑,有时候甚至忘了收钱。大家都说哑巴大概是傻了,少年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今年6月,我高考结束。有一个长长的暑假,事情很多,聚会一轮又一轮,我几乎也要把哑巴忘记了。在假期的某一天,妈妈说带我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新娘子原来就是哑巴的姐姐,哑巴的姐姐当时拼了命地考出我们这个小镇如今却又奇妙地嫁了回来。妈妈的那位远方亲戚在一个大公司里做着高管,条件不错。婚礼简约又庄重,哑巴的姐姐踩着高跟鞋盘着发髻被新郎牵着缓缓走进礼堂,红唇皓齿,笑靥如花,一个幸福的女人。哑巴坐在圆桌旁,穿了一身正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驼起了背,身子弯弯的,笑得很开心,眼神冒着热气,热切如当年,哑巴尘封了很久的东西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小孩子在跑来跑去折纸玩,哑巴从小孩子手中拿过一张张的彩纸,从他那早已粗糙的手里变出许多的小动物,小孩子都很喜欢他,他不会说话,却也呵呵呵地笑。原来哑巴会笑。
    那一刻,我仿佛又听见了来自无声的少年的世界里的声音。萤火虫纷飞,汗水从我身上流下,泥土的芬芳萦绕。无声的少年,笑了。


2015/10/16 3:27:00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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