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金。
当我陪一个文友爬采场,我不去想还蕴藏着多少矿,而是不停的追问:有一种精神还在不在?
七月,是镰刀与铁锤的图腾。所以,在七月,内心火热,富有激情。
“五八年是个奇迹。”当他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我突然向他说道。
他怔了怔。
五八年,太遥远了吧?那时,我在哪里?再推迟十六年,我就在母亲的子宫里,时光不饶人呵,如今,我不惑了。
没有教科书告诉我,五八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是,身为矿山人,并且呼吸着矿山新鲜的空气,不知道张家运,那就是可怜的,可怜的孤若寡闻。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是伟人毛泽东气势澎湃,力挺千鈞写下的《长征》,而张家运就是从长征路上走过来的老革命,老战士,老干部了。就是他,为大宝山写下了一笔波澜壮阔,波涛汹涌的诗句,但不是拿笔,而是拿脚。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那么,可不可说:山上本就有矿,采的人多了,才叫矿山。
文友捡起了一块如鹅卵石的岩石,使劲地搓了搓,一些粉尘轻飘飘落了下来,只有往事沉重。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每一块岩石就是一本书,读懂它,比读懂你,还要,艰难。我凝思了片刻,笑了笑:是吗?
姑且叫岩石书吧。其实,在采场,当我心血来潮,又找不到纸,只好把一些诗句写在岩石上,索性写在岩石上,万分愉悦的写在岩石上,等风吹,雨打,霜冻,日晒,时间久了,还抹不去的,那,真叫难忘。
“所以,读你的文字,很硬。”他拿一张手帕把岩石抱了起来,说:一看到它,就想你,这样,容易一些。
而我已纠缠于他说的“硬”,这是生命的本色。
五八年,张家运只领了1000元开办费,向工业处要了一张旧办公桌,一个旧算盘,便带着一名会计员,一名办事员和二十几名工人,从沙溪步行到凡洞,开始了建矿夺眶的战斗。
没有大张旗鼓。真的,就像长征路上打小游击。文友有些难以置信,迫切地问道:“为什么不坐车?山高路陡,弯又急,怎么上?”
那时的大宝山一片荒凉,到处怪石嶙峋,荆棘丛生,山高草密,野兽甚多,处于原始状态。沙溪到凡洞的路虽给地质队开通,但是,只能拉货,不能坐人。就连小孩,都是借用农民的箩筐挑上来的。
文友听得有些入神,我只得继续。
“竹做房,竹做床,高高大宝山,一片竹子房”这是技术员吴圣忠在日记本上写的一首打油诗,现在广为流传了。但确实是当时的情景。
“竹子!”文友有些兴奋。坐车上来的时候,路旁两边依旧翠竹青青,微风轻轻吹来,还可以闻到竹香。
更有意思的是:当时没有通风设备,就打通大毛竹的竹节当通风管,用山藤当绳子,绑上一块大橡皮,装在“通风管”里,人站在大毛竹的两端,一来一回拉山藤,以“土代洋”解决了通风问题。
真是智斗天公!
“那年,真开出矿了?”
是呀,仅仅三个月的奋战,打通了老窿洞,挖出了一千多吨铅锌矿,卖给了湖南水口山矿。
此时,天边飘来了云彩。哦,是彩云飞,文友站了起来,往山下望去,一棵棵树也在招枝展叶。
多美的矿山。矿山,多美!
可是,我们不能忘了矿山的开拓者。应该坚实的,昂扬着睿智的头颅走进未来。
“对了,你得向潜孔钻学习,不断地,掘进,掘进!”文友拍了拍我的肩膀。
离开采场,坐上车的那会儿,文友探出头来,还想看看那繁忙的工地。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掌,“明年,我还要来。”
是的,不说再见!
2 《矿山的平洞》
老鼠爱打洞。
你知道么,矿山人也喜欢打洞。
在一个夜晚,许是贪杯,去了一位老矿工家叙旧。他泡茶从不用茶壶,而是用一只茶盅,放茶叶也不是少少的几片,而是拿一把调羹,打开茶叶罐,掏一、二勺,待电磁炉上的水沸腾,洗茶叶,烫杯。他的茶杯很精致,玲珑,薄薄的,隐约的,透明。
我这一说,你肯定明白,他来自潮汕,喝的是功夫茶。如不善饮,真的会喝醉。
“不怕你写的多,就怕你知道的少。”他端起茶杯,劝饮,然后,“嘘”的一声,自个儿一饮而尽,然后,又洗杯,来了句口头禅。
大宝山自一九五九年二月,采用大断面掘进一次成巷法,开始掘进的是315平洞,同年六月,因洞口大塌方,无法掘进,被迫停工,后因缓建没有恢复。塌方前成巷约100米。由于当时还没有供电,白天掘进时,工人用镜子反射太阳光作照明。当时,广东省重工业厅关开兴同志,在谢光副矿长陪同下,到现场检查工作。
功夫茶一定要趁热喝,并且,要先含在嘴里,慢慢地吞下去,才觉茶味。
“再告诉你,420平洞,一九五九年一季度开始施工,因缓建及设计变更停工。”
他又洗了一次茶杯。
夜,静了一些。
一九五九年三月,大宝山开工了630平洞,七月掘进到180米时,地压一天天增大,支柱间距由0.7米加密到0.4—0.3米,最后改为四面支护,也无法承受地压,掘进到230米处,遇上老窿,出现大塌方,流沙冲出8米多远,张家运矿长亲临现场指挥,清理了三天三夜,流沙仍不断大量下来。因缓建停止施工。
他下厨炸了一碟花生米。确实,功夫茶慢慢喝,在不知不觉中,跟肠子搅上劲了。
“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听,看看你知不知它的来路:
腰拔海面六四零,巍峨延绵雾缠峰;
古心明悉富贵在,奈何根叶渡残生。
残生翻身作主人,气吞山河欺天公;
白云深处穿山过,万紫千红扶钢龙。”
对以古诗,我真八窍只懂七窍。为不浪费时间,或者说,急切地想知道,便摇头。
“这是640平洞竣工,韶关钢铁公司副经理林昆,欣闻640平洞全面贯通,兴奋之余,提笔赋诗。”
640平洞,位于大宝山640米标高水平,从凡洞穿山而过,谓之铁矿石运输咽喉工程。设计为三心拱平巷,断面面积19.454平米,全长1628.36米。工程于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开始作施工准备,一九六零年二月,东口首先开始掘进,接着,西口同时掘进。同年十二月二十日中午,全洞贯通,历时近一年。
这不是讲古,一些术语我也不懂。但,他有兴致讲,我听着就是了。
譬如:在学习了马万水工程队的先进经验,推广了“四八交叉作业循环”和“药包倒掌子技术”。好像挺灵的,工效由日进2.5米,提高到了4米左右,曾创月掘进90米纪录。
工程师黄克容,针对630平洞掘进遇到流沙的问题,提出了小断面掘进,双断面同时进行,后扩大成巷的施工方案。
三工区长鄢海桂提出了,在掘进方向挂红灯指示方向。
我一本正经地问,他们人呢?真的,好遗憾!他压低了声音:走了。
但,640还在。有它作证,大宝山能忘记吗?忘得了吗?
一九六零年元月开始,420平洞在去年施工的基础上,采用小规模掘进,扩大成巷法施工。元月十八日下午五时五十分,因窿内正前方,发生塌方冒顶,造成重大伤亡事故,死亡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二人。在临时作业台上作业的陈奇浩,因未来得及跳下,大量泥土突破支柱,全身被埋入土中,虽经抢救,但陈伤势过重……
这是大宝山建矿以来,第一次发生的重大伤亡事故。
同年的七月二十五日,420平洞工程已掘进320米,在发好旋前面,发生冒顶事故,冒顶崩落长约25米,高至地表约40多米,无伤亡,工程难以修复。
为了加快矿山建设进度,争取早日出矿,施工中,又在640平洞上方760米标高处,加开了一个760平洞,以加快900—640米溜井的施工进度,工程掘进至溜井位置停工。
而今,很多矿工只知道640平洞,特别是年轻一代的。在640平洞工程贯穿时,矿党委现场召开了祝捷大会,矿长张家运作报告,表扬了一批积极分子。
那一夜,如果他不提醒,说:明天还得上班。我有可能会继续坐下去,一边品茶,一边听他讲曾经、以往。我觉得,他是大宝山一部活的历史。
是的,只要在矿山奋斗过,谁又能忘怀呢?
从他家出来,抬头一望,夜空的星星都寂寞了。可是矿工,在隆隆的机器旁,怎么度过这不眠之夜呢?
老鼠爱打洞。
矿山的人,在希望的岩层里,要豁出光来,也不容易。何况,继往开来,不学学老鼠的钻劲和锲而不舍的斗志,怎么去激发磅礴的青春,抒一笔波澜壮阔的地平线呢?
期待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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