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端午节,我对节日的畏惧大面积地降临。从巴蜀求学到步上粤北的讲坛,到如今介入事物内部的诗歌创作,大地与异乡,陌生相关。他乡的月亮如无形药膏总是紧紧地捂住游子的伤口,逢节发炎。
我背井离乡,身后站着故土与母亲长长的视线。我夹带畏惧与雾气寻找自己也不太清楚的遗失。
畏惧——人深部的畏惧都是时间之源滋长而出。七年的边缘体味,我已触摸到那柔绵无底的寒心冷目。
时间的长河缓缓无形占有河床,滋长万物又流逝万物。她如庞然的魔力,命名,荣誉,美貌,硝烟瞬间便足以云烟过眼,了为乌有。难冥的旅途,阳光每秒改变着行者的姿态。因此,我们便在貌若洞穴或子宫的屋子里好奇地窥测着,演算着,以延续的方式调用喜怒哀乐与日月星辰运行的总和抗衡着。——出世与入世由此而来。于是,人文的背景,我们感到了年月日神奇的传说,家春秋经典的情节,时分秒微妙的细节……
2000年也不外是一个门槛,一个驿站,一次接力……
或者一个节。——我不觉抬头,窗外的几株斑竹晾起了炊烟的围巾,它们也要……?我灵感一涌,对了,时间本来就是一个节,一份一份地传递着。2000年,人定的千年时段访如竹子的生长,提醒着人们每走一段路就回首自我小节一番。这意义被赋予到性灵的 高度,示意我们检点行装,调整步伐重新上路。
我的心一阵开阔与感动。在节的时辰,每一个人应有自己必要的姿态,心平气和也罢汹涌澎湃也罢自我评审,失败的、成功的、完成的、未竟的。不必沮丧不必陶醉,节前的已然过去,节后的一秒钟伊始,你就得拨开云雾抖手精神放脚迈去,开拓或者继承。
一切都在路上。梦境永远在远方。远方从你跨出门槛的脚尖算起。花草在夜里沉默地积蓄,准备在明早的路上超越自我的极限。这是一切诗文最初的韵脚与基调;诗人将与孤独再次纠缠,将梦与夜模糊,捎着未果的寻觅在了无人迹的心灵大道策马狂奔,拦截白天的尘埃于身后,和冰雪同道攀上高峰,躲在象牙塔里分行书写——熬自己的心血点燃一盏灯。这人间永恒的星光是一种传统的关爱,高高矗立,时刻扭转着我们飘忽难定的视线。这过程,太多的人们每天搬货,而不是生活用品,在地平线上砌石头,铺水泥,用以堆放身体,夜里半死不活地钻进床帐。而另一种人,以减法作加法,被历史继承着,绞尽心力在金字塔上增添一块小砖,增添了精神的崇高。
我寻找着,在路上一直渴望着被继承。从巴山蜀水四季的粗胃到古圣今贤仰望的情节,经久不衰的精神伟力,我明白,是她们的翅膀托着我们飞翔、寻找。
我不敢停步。一千年的背后站着太多的期盼,一千年的书架陈列着我太多的沧桑。
一切都在日历上。道路的尽头寂寞辽阔,它等着壮士,等着举锄者。——文化的惊蛰之前,守侯寂寥犹如深闺。来时路,那些硝烟的立体空间与跪着的耻辱日子,对着更为进步的键盘,对着生殖力渐强的数字还磬竹难书。大多数的民族已走出历史的漆黑的沼泽,和太阳一道醒来在草地漫步。这又那么遥远,化为了班驳的历史符号。当我停笔临窗,夕光中一尾鲜嫩的绿鸟正在流畅地划过一道罾亮的弧线,以回家的姿态投入竹林的怀抱。这微妙的细节使我无暇再触动沉睡的历史碎片。
路的尽头是原野。原野的尽头是枕河而居的屋子,我们祖先曾经的家。
古时,上路起初是被动的行为,为衣食而行。游牧民族由于四季的变化,牧草的胜衰而往返迁徙。没有神谕没有战争,没有被迫古人轻易不会自觉上路。丰衣足食后,]家又成了心灵的一把无形枷锁。心选择家园却背叛了家园,如同诗人选择了孤独又背叛了孤独,捉住了什么什么便迅速变质。屋子会是一个圆满的句号吗?小家的那一寸寸欢乐、自由,那一缕缕炊烟那一宿宿床褥会是精神的故土吗?
路上早有它的施动者。
——一剪行影跨出苦苦营建的庭院古井,暮色苍茫中走向远方,走向也许他自己也不得而知的远方。弯弯曲曲的路途载下了取经、出使、远足、壮士……
于是,磨损时间的史籍变得分外沉甸甸。从中滋浸的甘露一滴、春雨一场、温煦一阵,都使寻找者梦里的庄稼茁壮成长。
辽远的暮色有着我辽远的思绪,我打开又合上千年的史籍,脑海闪过一个个有力量的名字与往事,如种子,如种子的开裂如醒悟,催人前进催人承担。
不得不前进——摆脱惯性,
摆脱平庸,都是在求异的前进中脱胎换骨。按部就班会磨减你的锐气 ,让你知足常乐;在也无风也无雨的内室,你的灵魂从躯体撤走,初衷的进取与翅膀将纳入它无聊而巨大的轮回。——犹如与性灵的长隔,丧失本真、清风、崇高、神秘、生活是一幅压抑成癖的抽象画。你梦里不仅一次地咒骂自己以及长齿轮的城市,而你自以为清醒的早晨却含烟含雾……
我畏惧于时间,又寄望于时间;
我畏惧于远方,又寄望于时间。
我是一株寻找成癖的竹子,小节,前进,再前进,再小节。我踏着每轮都是新的阳光穿行,一切都有活力与生命。既使偶尔凭栏远眺,外套搭在肩上,我仍感到它在等着一个名叫旅行年龄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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