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每到春夏时节，竹村农人都会在家里养些蚕虫。每天新采摘来的桑叶，把蚕虫喂得白白胖胖的。农人的期待都在这蚕虫上，眼见着一个个蠕动着的小虫儿，都吐了洁白的丝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农人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胜利的笑容。
竹村有个养蚕高手叫朱英，能说会道，手脚非常利索。她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这五个儿女也成了她在村中闲谈或是争吵时的“骄傲的资本”。她逢人就会自己会生养，有儿有女的，尤其喜欢对着村中的“纯女户”炫耀，而竹村的“纯女户”偏偏又很多。朱英几乎和村中的每一个妇人在争吵方面都过过招了，每场下来，必是朱英昂首挺胸、快步扬长而去。村里的妇人很不愤，背地里给朱英取了一个绰号叫“刨田猪”。因为她不管是谁家的“田地”，都要去“刨一刨，拱一拱”，她才开心得意。
朱英年轻时精力旺盛，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说起话来音如洪钟，干起田里的活来力大如牛。她似乎嫌竹村太安静了，隔三差五地她总会找点小事和村中的某个妇人大吵一架。在竹村，只要听到哪个角落的音量“分贝”大了些，保准有朱英在场。从嫁入竹村到而今已年过六旬的朱英，这喜与人吵架的习性一直未改，吵着吵着，她的五个儿女都早已结婚生子了。可她不满意的是，她的儿子们都不似她那么争气，因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只能生二胎的缘故，她一共得了五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她的其中的两个儿子家也成了以前她年轻时遭她唾弃的“纯女户”。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良好的自我感觉。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大背景下，她以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为骄傲，因为村中的同龄妇人无人能和她相比。其他妇人能生到儿子的只生了一个；在数量上有三个的，却又都是女娃。竹村的李玉就因为生了三个女儿，时常遭到朱英的冷嘲热讽，李玉也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吞。每到农忙时节，李玉带着三个女儿摘桑叶、插禾秧、收蚕茧、割禾稻，日子虽过得辛苦些，可一家人在田地里的欢声笑语总是很能感染人的。路过的人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然而对朱英来说，那笑声、那情景却是很折磨她的心的。
有一次，朱英挑着一担空箩筐，哼着小曲，故意走到李玉家的田地，对着身边的小儿子刘大发说：“儿子，养儿才能防老啊，你那两个妹妹怎么说都只是泼出去的水，长大了是别人家的人。”
刘大发反驳道：“可妹妹们永远是我的妹妹呀！”
朱英说：“你懂什么？等你的妹妹们读完小学了就让她们停学，过几年后出去打工，好挣钱来给你们哥仨读大学。”
刘大发说：“我们哥仨都不是读书的料，妹妹们的学习成绩比我们好太多了，应该让她们上大学。”
朱英瞪了儿子一眼，又望了望田地里的李玉一家，见李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和三个女儿快乐地忙活着，她的心里很不舒畅。于是扯开喉咙大声说：“儿子生来就该读书的，女儿家的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朱英这话表面是说给她儿子刘大发听的，可实际上是说给李玉听的。
李玉转过身来对朱英说：“朱英姐，现在时代不同了，女儿家的只要是块读书料子，我们做家长的就应该供她们读书，等将来她们有出息了，我们也会跟着过上好日子的。”
朱英见李玉出声回应了，心里很高兴，说：“哎，你说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有人一口气生三个儿子，而有的人生了三个女儿呀？”
“那是你命好呗！”李玉没好气地说。
“要是以后你那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谁给你们夫妻俩养老呢？要不我用一个儿子和你换一个女儿来养，怎么样？哈哈哈……”朱英的笑声就像河里的波浪，一浪击着一浪，还永不靠岸。
李玉受不了那大嗓门和挑衅的笑声，神情严肃地大声说道：“我的三个女儿一定会成为竹村飞出的凤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竹村早已无人养蚕了，养蚕高手朱英闲来无事，总是像对待李玉那样逮着村里的“纯女户”家的女主人挑事。
转眼“纯女户”李玉家的三个女儿都已大学毕业，有了体面的工作，并且在村中建起了最大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她们还经常开着小轿车带上李玉夫妇到处游玩，唯一不大好的是，李玉的右脚膝盖因为半月板劳损做了切除术，走路得非常小心。而朱英家的三个儿子不但没有上大学，两个女儿也早早辍学之后嫁作他人妇了。她那三个儿子和她一样，依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生活，住的还是砖瓦房。这下，朱英的心里很不平衡了，每次路过李玉家，年过六旬的朱英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李玉就大声说唱着：“行得咯，走得咯，我心里开心得咯！”她还故意踏得响亮些，即使把那隔着“解放鞋”的双脚踏得又痛又麻也不在乎。
又过了几年，李玉家的三个女儿都生了儿子了，其中一个女婿入赘家门。而朱英时常和儿媳们争吵着要孙子。又过了一年，朱英因为中风，瘫痪在床。据说，朱英临死前，她伸出了三个手指，念念不忘地反复说着她那引以为傲的“资本”：“我生了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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