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傍晚牵着青青的小手一起出去散步,她静静地走在身边,我偶尔教她背《静夜思》,她亦偶尔跟着说“望明月”、“地上霜”,或者“思故乡”,小小的稚嫩的童声从耳边飘过,旋即又消失在四周的空气里。走到阿姨家的院子旁,青青从我掌心挣脱,站在树下仰望树上寥寥无几的果子。我单看她专注的神情大致来源于上次果实的味美,突然“啪”的一声,惊扰了她亦惊扰了我,原来是一只熟透的果子从树梢上跌落。
在教青青背《静夜思》时,她最早学会的词是“故乡”。是台风天,大风追赶漫天的塑料袋、纸屑和树叶,我抱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说:“故乡。”轻轻的声音仿若来自遥远的北方的一声低唤,我怔怔地抱着她继续往家的方向赶,只是又突然想念那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想念她,想念大风呼啦啦地吹,吹落大张的梧桐或者白杨树的叶子追赶渐行渐远的人。想念她,想念渐渐高远的黛青色夜幕点缀一颗两颗三四颗繁星,和那轮圆了又缺的明月。想念她,想念夜半断枝或残叶坠落的声音也不曾惊扰夜虫的阵阵鸣唱。
还想念她,想念那已逝去的二十多个春秋断断续续的唱和,即使横亘千山万水,亦不能将她阻隔。
我偶尔抬起手挡住青青的眼睛,害怕灰尘迷住她。看见手臂上的汗毛在一阵凉风吹过,也剑拔弩张起来,放佛已整装,要捍卫温暖。入秋了,只是在这里我只能凭借日历断定我早已早已飞过夏天,我的睫毛也曾被初秋的白露濡湿过,不是么?
母亲说北方已经冷了,你听,窗外的风声雨声,悉悉索索。我也似站在母亲的身后,看她将闲置了一整个夏季的棉被从衣橱里抽出来,白色纯棉被里和那绿的锦缎绣或黄或白的大朵菊花的被面。母亲将被子仔细地铺在一张床上。其余的房间,空落落的,偶尔会有叶子的小手拍打窗户,或者一阵风吹进房间,打个旋又走。我想,母亲一个人时,总寂寂的。在厨房里洗一两个碗、一两双筷子、一两个盘子,听水声混杂在窗外滴滴答答的秋雨声里。或一个人倚在床上在一场肥皂剧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电视屏幕淡淡的荧光就像渐渐圆满的月光倾泻在已然光秃的树枝上……
这秋天的声音,说不清的寂寥与惆怅。
台风已过。我在南方的小屋里开着电风扇,与青青一起趴在床上翻书,她用小手扯我的发丝,我转身挠她,听见风在背后唰唰的翻书声,我急忙用手摁住书页。桑丹说:我忘记了身后的一条河,我忘记了河中间睡着一片安详的落叶,我只能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那里停留着一群走进秋天的人,他们站在风中寂静无声,他们做梦的身体轻轻摇动,在秋天是一盏流泪的灯。第一个秋天,最后一个秋天,野花的忧愁安眠在异乡,空空的酒杯上,你的样子如此惆怅……
2009.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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