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很亮,我独自徘徊在“鸳鸯树”下林荫小道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观望着,似乎想涉猎些什么,以解困扰我心中多时的疑惑,那就是在煌宫假日酒店附近看到的一句广告词——“为不凡而来”。灵山秀水出名俊,子墓鼻天育佳人。我想,既是“不凡”,那定是有其脱俗之处吧!
居岭南交通要冲的千年古县——始兴,因有载誉千古、闻名天下的盛唐名相张九龄,明朝户部尚书谭大初、抗日名将张发奎及宁死不屈的抗日女英雄全赓靖,便有了多少文人雅士竞相传唱的神话般的故事传说。围楼、战时省委、宗祠、九栋十八厅、恐龙之乡、客家风情……如此种种,无不让这方水土披上了层层传奇色彩。此刻,我已是词穷句尽,再也找不出合适的美词佳句去描述它们。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始兴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和一个温暖的名字:都亨石笋、钓鱼台、深渡水、墨江、书堂瀑布等等,无不让人遐想,而深深吸引我的,却是始兴的树。
榕树和樟树皆是始兴古村落中常见的树。榕,乃“容身”之意;樟,乃“保障”之意也。这里的祖先们取其音,假其意,只为求一个繁衍生息、安身立命之所,因而慢慢地就形成了“有村必有榕,有榕必有樟”、“门前栽榕,屋后种樟”的建村习俗。
曾今见过相互依偎生长的“相思树”,它们是生长在咫尺间的两棵相同的树种。而刘家山廖屋村后的那棵“鸳鸯树”,却是由榕树和樟树紧紧缠抱着拔地而起。当我仰着脖子往上看时,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枝叶蓊郁葱茏,让人一眼难以穷极。它们根系裸露,盘根错节,为的是撑起一片儿女绿。
“相思树下说相思”,看着这相互缠抱、依偎着、合二为一,犹如一对恩爱千年的夫妻的两棵树,不禁让我想起泰戈尔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当风拂过,伸展在空中的枝桠各自飘摇着,它们在风雨中彼此擦肩而过。虽然,它们谁也不能安抚谁,它们仅是偶尔借助风的力量触碰到对方,但这于它们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慰籍。
我不知道,这棵鸳鸯树的前世经历了什么劫难,经过了多少风霜雨雪的洗礼,却依然不离不弃。也许,它们矢志不渝的爱感动了上苍,让它们死后幻化成仙,历经三百多年的四季轮回,风雨不倒,缠抱至今。
透过婆娑的树影,我仿佛看到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乘着流转的时光,彼此挽着手,缓缓地向我走来,向着树下嬉闹的孩子走来,他(她)们把平安快乐、健康吉祥统统写在黄的、绿的、大的、小的叶子上,随后,轻轻地撒落,飘在孩子们的身上。
绿荫下,虬枝静默,多少俊男美女都争相与之拍照留影。也许,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这棵“仙树”保佑自己能够找到一个相互搀扶,执守一生的伴侣。
看着树下乐此不彼地摆弄各种pose拍照的行人,思绪把我拉到了多年前的一个黄昏。
照例,那天晚饭后,我和先生一起在林荫下散步,刚出门没多远,看见父母远远地在前面走着,父亲在前,母亲紧跟其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在想:要是我们老了也能像他们那样,每天黄昏一起去散步那该有多浪漫啊!
然而,事情并非如我所看到的那么美好。没过多久,父亲就向我诉苦了,说:“就因为某一天,一群老同事坐在一起闲聊时,单位的一个寡妇看见我的衣领没弄好,顺手帮我理了一下,你妈就吃醋了,从那以后就把我当犯人一样管着,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就只差用一杆枪对着我了”。我开玩笑地对父亲说:“那很好啊,证明妈妈很在意你呀!”接着,我“狠狠”地把母亲给批评了一顿:“都七八十岁的老夫老妻了,还赶时髦,喝起醋来了呀?爸一没钱,二:长得又不是特帅,三:都快八十的人了,谁还会看得上他呀?再说了,一大拨老同事在那闲聊,又不是孤男寡女,人家也只是好心而已,至于吗?……”可是,无论我们如何劝解,都无济于事,自打那以后,父母亲就杠上了。为了让他们能够消停,大姐还特意带他们去河边看大叔大婶们跳交谊舞,以为这样母亲的醋意就会全消,然而,无论我们怎么做,一切都是徒劳的。
父母的关系僵持了几年后,母亲不幸长脑瘤,做了开颅手术,得后遗症在床上躺了两年,在这两年时间里,父亲一直都在母亲床前侍候着。2008年,母亲病情加重,父亲也老了,于是不得不请保姆帮着照看。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保姆把母亲安置在客厅沙发上躺着,然后自己跑房间里睡午觉去了。母亲身上的被子滑落,覆盖在旁边的电热炉上,着火了。发现的时候火已经把她的下半身都给烧得皮开肉绽了。120急救车把母亲送去市区大医院时,医生说伤势太重,医院不敢接收,并让家人做好料理母亲后事的思想准备,无奈,母亲又连夜被送回当地医院救治。经过九天的痛苦煎熬后,她离开了人世。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在母亲临终前的这九天时间里,直到火化完毕,父亲都没去看过她一眼,几十年的夫妻,父亲为何会那么绝情?可是,当我们从殡仪馆回来,看见父亲正坐在那张被烧焦的沙发上,默默地擦拭着眼泪时,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此后,我常看到父亲独自漫步在他和母亲曾经散步的鸳鸯树附近那条悠长的小路上。
人生苦短,在这物欲横流、处处充满诱惑的网络时代,多少的海誓山盟,都败在了现实的面前。看着眼前的这棵鸳鸯树,我甚至羡慕起我的母亲了,母亲生前虽然和父亲有些磕磕绊绊,但他们依然能够像这棵鸳鸯树那样,共度风雨人生路,她在父亲的爱和包容中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
远山扛着夕阳回家,鸳鸯树的影子渐渐被拉长,被拉长的还有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及他对母亲的思念。
2016.06.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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