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金光洒在厚重的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眼前像注入无尽之海的小溪似的,再想见到它已不知要过多久了……黄色的土地经过煤车经年的碾压似变得平整宽敞而又无所不通,这些煤车排着整齐的队伍像等待检阅的哨兵,四柱喘着粗气的烟囱环视着它们,缓缓进入电厂……
看着一辆辆的车开过是爸爸最开心的事,“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电话响了,“老杨,今天中午给咱们來份凉拌莲藕、瓦块鱼、卤肉烩菜、四份焖面……快点儿,我们在河边钓鱼都快饿死了……”
“中!”老爸挂了电话。
老爸动作麻利地做菜,“寒风飘飘……”我赶快去听电话,“老杨,八份焖面……小岛南面”挂了电话。我把饭报给老爸,自己骑着摩托带着做好的饭菜赶往河边。到了河边眼前摆的全是用支架支起的海杆,一头在陆上,一头在水里……我不禁感叹:“好一个钓鱼团队,颇为壮观!”
老妈嫌我暑假在家老睡懒觉,刚过5点就把我叫起来去堤坝上跑步。早晨的阳光照射着露水下的绿叶,显得格外清晰,站在堤坝上望向远方,前日送饭的地方似乎还有一片点点,“难道那些钓鱼的人还在?”心里想着。
带着疑问散步过去,还真是那个钓鱼团队!“这些人不嫌累吗?从山西运煤到这里不眠不休一天一夜,好不容易运到了电厂——不好好找个宾馆睡上几天,倒有闲情逸致在这河边熬上几天几夜,夜里吹着河风,正午顶着太阳,皮肤晒得跟他们的煤车一样——又黑又硬?”我的心里犯着嘀咕。
走近那个钓鱼团 ,我大声问着那些大叔收获如何,那些大叔一个个眼睛盯着鱼竿,太阳光线穿透在他们多年跟煤打交道的臂膀上,煤油似的汗珠泛在皮肤的表面,几只寻觅血液的伊蚊刺进他们敏感的脖颈,布满黑色茧子的双手托住海竿,是什么给了他们如此的吸引!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被人忽略的滋味就像吃了黄连一样,踮起脚尖,径自离开,任他们陶醉在饵诱群鱼的情趣中。
转身离开那不吃不喝的钓鱼团,这群人好好的生活不享受,偏偏学起野老来……
理解不了,索性坐在自家门前看看蓝天,正心神领会,被三、五个手提十一二斤鱼的人儿那敞亮雄浑的笑声打断了,老杨,上鱼喽……先把这几条鱼放冰箱了!”爸爸跑出屋看他们开心的劲儿,也加入其中,攀谈开来。几个大老爷们聚到一起便开始他们钓鱼的话题,鱼食、鱼种、河水应有尽有……
晚上10点了,这群人又拿着手里的海竿前往河边,爸爸在墙上挑了根小海竿也跟着去,“天这么黑了,河边又很危险,你去啥去呀?”我阻止着爸爸,可我哪里拦得住呀。“俺钓鱼人的心情,你小孩子懂个啥……”爸爸说着就走了。一脸惘然,看着爸爸的背影消失在莹青的月色里。
“俺钓鱼人的心情,你小孩子懂个啥……”爸爸这句话一直绕在我耳朵边,静静地坐在床上,妈妈忙完手中的活儿计来我屋里看我,夜半无声,我躺在妈妈的怀里问她:“咋我爸跟那个钓鱼团一样,一干完活儿就去钓鱼,一夜都不回来。钓到的鱼放满了冰箱,也不吃,也不卖?”
妈妈向我讲起了以前的事情:“妮儿,妈小的时候,你姥姥和姥爷都受到地主的管束,家里只有几分田,到了收麦的季节,地主就来要粮食,如果不给他们,那些地主就会想方设法欺负你,践踏你的土地。你姥姥和姥爷没有办法就把粮食交给了他们。”
“地主咋恁坏!那我姥姥你们咋办?”我问。
妈妈脸上有些伤感,说:“求着地主借呀,有年庄稼收成不好,妈妈和你大姨太饿了就去麦秸场里捡些地主扔的黑豌豆吃,刚捡到第七颗时地主家的人就发现了,地主家的仆人把我和你大姨打了一顿。”
“啥——他们——”我瞪着眼睛说。
妈妈笑了笑说:“当时太饿,你大姨就带我去河边捉鱼吃,到了河边我们才发现村里好多小伙伴都在这捞鱼吃,这里面也有也有你爸爸,以后每年到了地主收完粮食后,河边就会多添些小伙伴。想当初要是没有那条河,这些小伙伴要到哪里找吃的呢?”
想不到妈妈小时候的生活这么苦,我心里一阵酸楚。妈妈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她往日乐观的笑容。
墙上的钟表已经把它那红色的芯条指向了凌晨一点,爸爸还没回来,我没有一丝睡意,就摇着妈妈说“妈,你再给我讲点你的事吧,我还想听。”
妈妈半合半张着眼睛说:“后来我和你大姨他们慢慢长大了,挨饿的能力就强了些,我们就把河里捞到的鱼带回家给你姥姥和姥爷吃。有一年,我和你大姨拿着捉到的鱼走到家门口时,家里来了好多的人,他们有几人手里还拿了红色布做成的大花,我和你大姨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跑着进了屋子,屋里的人穿戴很整齐,一个看上去挺正派的人正在宣读你姥爷在战争期间做的光荣事迹,表彰你姥爷作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对人民做出的种种奉献,并委任你姥爷做了村长带领当时的村民去筑路建坝。你姥爷跟那些村民一听到这个任务带上工具当天夜里就出发到了河的下游。”
“姥爷和那些村民到了下游之后呢,堤坝好建吗?”我顺口就问妈妈。
“堤坝哪里好建,你姥爷和那些村民有时候上午砌好一段,中午就被大水或大雨冲毁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些村民渐渐老去体力不支,一些村民在建坝的过程中失足落到河里了……又过了些年这些村民的儿子渐渐成人了,堤坝也在慢慢落成,又过了几年一条窄窄的堤坝完工了。堤坝建成了,上游的河水渐平渐稳……”妈妈说着说着睡着了。
情到深处,也许妈妈是讲累了。想着妈妈未讲完的故事,我想要自己把它想象下去:村民,村民的儿子们,一条堤坝拦着的河流……
夜深了,忍不住困意,等不到爸爸,我也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我被一阵说话声弄得睡意全无,打开一条门缝顺着光源看了看,是老爸和他的那群鱼友们在那高谈阔论呢。
人家曹操煮酒论英雄造就了不朽佳话,老爸和这个钓鱼团难不成也要凭酒论鱼技?索性也睡不着了,听听他们讲话也挺好。
“……老杨,你还记得吗,想当初咱们的父辈们为了让咱们靠这条大河养活自己,成年累月在外面建堤筑坝,以大禹九过家门而不入为榜样,大坝建成了,河水越汇越多,鱼虾越长越大,他们却老了,我们这群年少的人撑着船撒网捕鱼,靠河养家糊口,肚子不像小时候整天瘪着啦……”一个声音略有些沙哑的人说着。
“是呀,大河的养育让咱肚子不至于挨饿,可看着父辈辛勤换来的成果,总从大河里获取食物,却还是改变不了泥泞的道路、落后的生产,俺们这批人不甘心呀!偶然的机会山西的煤老板招拉车工,我们就跟着去了……我们这些村民的儿子当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气。”一个身体有些胖胖的大叔说着。
“你这崽子,吃那么多馍,能没力气吗?”老张叔刚说完,这些人都开始起哄了。“……几年下来俺们做上了小工头,当时俺们都有一个梦,就是出去赚了钱就把家乡的生产搞上去……”另一个鱼友讲道。
“对,咱们的做梦都想让家乡富起来,当时这里没有什么稀有资源,村落也偏僻,唯一有的就是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大河和那个父辈用血肉之躯打造的堤坝……我们这批人天天拿着个收音机听家乡新闻,有天新闻上说要在这水的旁边建一个发电站,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就几个人集资买了几辆煤车,天天奔波在山西煤厂与这条河间……”一个嗓门很大的大叔在那里越说越高兴,整个钓鱼团的愈加兴奋。
酒过肚肠,火辣辣的心就像喷薄的火山,那话语更加止不住了,爸爸给他们又拿了瓶酒。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想想现在,煤车队伍是就像一条龙似的,威武壮观,堤坝加宽到了十几米,水域广阔无边,电厂的电照彻了整个村庄,堤坝旁边建设成了风景游览区,真的是对的起祖辈呀……”
“何止对的起祖辈呀,现在的儿女辈也……有时候哥儿几个觉得拉煤挺辛苦的,但一想到拉煤结束后能在这片水域的旁边钓钓鱼就觉得很幸福,在河水里钓鱼能让我们怀念我们的父辈,想想我们的奋斗,梦想着更美好的未来……”老爸说着又给大家倒满了酒。
不知不觉,我听着庆祝声、呵呵声再次进入了梦乡。早上天刚亮我就跑到堤坝上,脚下踩着结结实实的水泥地,坐在雕梁画柱的凉亭里,扶着水泥砌成的栏杆,迎着河风,望着碧青的河水、大桥上来往的车辆,凝视着那群在河边钓鱼者黝黑的背……
钓鱼人的心情,我真的懂了吗?这群钓鱼的人在他们十八九岁时拉着煤车离开他们挚爱的大河,贫瘠的土地,怀揣着他们的梦想经过一座座繁华的都市开创了这个落后的村庄与山西煤业的通道,二十几年后这里工业繁荣,电力发达,旅游业昌盛…累了的他们只觉得堤坝下的那片大河就是他们的港湾,拿着海杆彻夜与河为伴让他们的心灵尤为放松、惬意……
以河为友、为家、为根,以钓鱼来归属自己,这个钓鱼团心中的那份情结就是梦中的真,真中的梦,是繁华过后含泪的微笑。他们的梦依旧,我们作为他们的子女享受着他们辛勤成果,又怎敢不理解他们,又怎能不继续他们的梦呢?品味之后竟自有些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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