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经常外出学习,每次回来,我询问学习情况,先生都一番感叹:不过如此。
闻此,不禁庆幸自己不用外出学习。可惜庆幸外还有不幸。暑假,还是遭遇了学习――“烛光英语”学习,课程紧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全英”,全程英语,连说梦话都要用英语。还有除了空调还是空调的房,没有出汗,只有干燥,这可苦了“哑巴英语学校”毕业的我,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
“我要回去!”我想打退堂鼓。
“不,我不能回去!我是一个母亲,回去,如何向孩子解释!”
想起自己曾说过,“学习是一个概念,你若学习,事事可学习,你若成长,处处可成长。”
索性静下心来观察,学习。
“烛光英语培训”是香港慈善机构和教育局举办的,工作人员都是没有酬劳的义工。Mr Tang是香港退休的校长,瘦瘦的身躯藏着无限的能量,他口惹悬河,妙趣横生,上午连着下午,一讲就是几个小时,不休息,不喝水,激情洋溢。几天下来,Mr Tang热情不减,精力旺盛。学员们私下感叹,有Mr Tang这个榜样,以后再也不敢喊苦,不敢叫累。
唐太也是个义工,满头白发,但她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漂亮,让人猜不透她的年龄。她说话语速快,组员们直呼听她说英语费劲,但看她说话却是一种享受。她和蔼亲切,笑得如阳光,似春风,配上丰富的肢体语言,赏识的目光,与她在一起,给人一种香酥脆的幸福,我常常沦陷于她的状态里。
在发音诊断中,television,usually两个单词,我的发音都不是很到位。
唐太连续读了两遍,“television”。
“television”我模仿着,但还是没找准后一个音节正确的发音部位。
唐太把脸凑到我面前,面带笑容,不厌其烦地发音给我感知。
我不禁想,待我也如唐太满头白发的年龄时,我能如唐太般热爱生活,享受工作吗?
义工除了Mr Tang、唐太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友人,还有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协助和主持“烛光英语”的各项活动,甚至是我们的老师。负责我们这组的老师,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男孩,Ken。他是香港的一个高二学生,已修了大学的好几门功课。其他的孩子,有几个是十四岁就开始在国外学习,暑假回来香港,报名参加“烛光英语”的义工。 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表现出来的独立,成熟,见识和阅历,与我身边认识的十六、七岁的孩子相比较,犹如城里和乡下,让你深刻地体会到经济基础,文化修养,人脉交流,教育氛围决定孩子的教育素养。
Ken毕竟是个孩子,白天晚上的上课,又要排练节目,可能休息不好。有时唐太给我们个别辅导时,他会走神,甚至瞌睡,我们都非常的谅解。有时,我也会走神地想,如果我们“乡下的孩子”有许多这样的平台让他们历练,周围的人都能以谅解的心态去允许他们纠错,他们也许也能成长得很“城市化”,教育的差距也会慢慢在缩小。
“烛光英语”分了十个组,我与其他八人分在了Group 9,因为都是年龄偏大的学员,被戏称为“老年组”。Sunshing是我们组的活跃分子,正如她的英文名,很sunshing(阳光),她的孩子今年刚考上大学,虽不年轻,但积极向上,爱学习,善交谈,勇于承担任务,有热情,有能力,是“老年组”里的青春风。在慢慢老去的岁月里,我们已习惯了眼前的苟且,安于懒散的生活,从Sunshing积极快乐的状态中,你会明白了,快乐的人生绝对不是肤浅地沉沦于懒散,而是生活里不仅要有眼前,还要有青春,有未来。
Lily随和,亲切,如师似友,与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和亲近感。Cherry年龄也不小了,但很有童心,爱笑,笑起来很孩子,画画也不错。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为教学实习而画的画,
“你画得真好!”
她边画边反问我:“英语老师不是都会画简笔画吗?”
几天的学习,你会慢慢明白,讲台就是老师的舞台,你要会画,会唱,会表演,才能把知识传授的生动,形象。如何让舞台下的看客融入上课的戏里,与你一起学,一起唱,一起表演,一起融会贯通,是一门教学的艺术。
她的到来,注定要给Group 9带来了故事。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因为她是临时接到通知,顶替别人来学习的。 Ken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写了个中文名字。
Ken说:“What's your English name?”
她很认真地在中文名字的下方,写上汉语拼音版英文名字,她把本子推给Ken,说:“英文名字,就是我的汉语拼音呀!”
当场惊呆了Ken和Group 9的学员。后来在我们的解释下,她胡乱写了个英文名,所以至今我不记得她英文名,连中文名也不记得了。
但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她,学习的第三天午餐时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把她带到我们饭桌旁就走了。她很黑,脸上有许多晒斑,在时尚靓丽的英语老师群里,她穿着显得很农村。整个午餐,她都低着头吃饭,不说话,吃完了还要叫服务员拿个袋子打包两个包子。刚开始我以为她是谁的亲属,住在附近,来这蹭饭吃。下午上课,她坐在我们组,才知她也是来学习的。与她交谈,发现她爱说话,而且声音很大,又喜欢在说话声里夹杂着嬉笑,特别惹人注意。
“烛光英语”学习课程紧凑,周二晚上是英语交谊晚会,周五晚上是英语戏剧表演,要求全部学员都要参加。我们只能在短暂的休息里挤时间准备。她迟了两天来,没参加英语交谊晚会,可能没把表演太当回事,总之,她扮演角色的台词不熟。
戏剧表演练习时,大家都在小组房里背着台词,琢磨语气语调,要配合怎样的动作。她一个人径直出去,大家都觉得纳闷,Ken忍不住问她:“练习呀!你去哪?”
她低头垂首,用手紧紧地抱着皱皱的包,可能经常摩擦,劣质的PU皮包有些地方已脱落,露出白色的网布。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边走边说:“我出去背台词!”
再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大厅的一角,也是低头垂首,紧紧地抱着她那皱皱的包,喃喃地背着台词。那样子像农村大门口坐着的老妇人,在等待远方的游子,等的时间太久,忍不住低头垂首,默默念叨,让人有种岁月的苍凉感。
Ken叫她过来背一遍给他听,帮她诊诊发音和语速语调。她像一个执拗的老太,“我还不熟,就坐在这里背。”
她声音很大,夹着笑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Ken拿她没办法,只好说:“晚上表演必须脱稿。”
轮到我们“老年组”表演,我们不期待惊艳,顺利就好。一切看似很顺利,她表演Part 4中的wife。一上台她就慌了,刚说第一句就忘词了,披在身上做道具的浴巾,也不听她使唤。她好像早有预知,把台词都写在手里。如果她镇定地把台词读完,可能还算不完美的戏剧。她偏偏要不断地去牵拉浴巾,裹紧略微蜷缩的身体,明目张胆地把写有台词的手高高举起,最让人觉得好笑的是她又快又大声的朗读里,用不地道的英语中夹杂着嘻笑,全场都忍不住笑了。
刚开始我觉得一个有修养的人,是不应该笑她的场。但后来发现她挺强大的,有点网络红人凤姐的强大,不论别人怎样哄堂大笑,她依然用她又快又大声的地方英语夹杂着嘻笑,看着手上的英语台词朗读。看着她把好好的英语戏剧演成地方喜剧,我也忍不住笑了。
表演结束,她一声不吭地坐在位置上,不知谁在此时,轻轻地说了声:“咱们组上头条了!”
“也没什么,不就玩玩嘛!”有人安慰道。
她像犯了错的熊孩子坐在那,完全没有舞台上的洒脱。 第二天,她特别得坐立不安,一会儿坐我们组,一会儿坐在隔壁组,一会儿又回去,一会儿又在哪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有人提醒,她也充耳不闻。学习听课我们都按组就座,在全体尊师守纪,端坐听课的同学面前,她更像一个外来的物种。
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是个异类,更加坐立不安,一会儿她又站起来,低头寻找,喃喃地说:“我的水瓶呢?渴死了,我要喝水!”
那样子不像一个教师,像一个拾荒的老人,更像一个没安全感的孩子!一个身体长大了,心理却还没成长的可怜人,在她看似强大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个脆弱敏感的心。
我想,她一定是在一个没安全感的环境长大的。她是个湖南人,那天在饭桌上,我不禁聊起“湖说”――嫁给湖南人是幸福的说法。我说,湖南人称妇女为“堂客”,是尊贵得可以坐在大堂上的客人,在重男轻女的中国,能做“湖南的堂客”,是一种幸福的事情。她马上反对我的说法,从她的表现,我知道她生活在异类的湖南,在没有尊重和安全感的环境下成长的个体。她的心里还在不安全的黑暗里挣扎,只是在挣扎着,不学习,不思考地挣扎。
我也曾有过不安全感,曾经在黑暗中摸索人生。如果我也不学习,不思考,我应该也像她一样人到中年,心理还在低年龄徘徊。
我有一种冲动想去拥抱她,给她温暖,给她安全感,让她在安全感里平心静气地去学习长大,去思考人生,然后快乐生活。
烛光学习,不就是告诉我们,成长需要光亮指引,每个人都是一抹烛光,只要用心学习,我们都可以从别人的烛光里学会成长,点燃内心的不足。也别忘了,我们自己也是一抹烛光,用我们的微弱的光去温暖别人的内心,去点亮他人的人生。这就是学习的意义,这就是烛光的意义。
想到这,回家我要跟先生约定:以后每次学习回来,必须有所思,有所得,哪怕采集的只有烛光般微弱的光,也是一种对自己成长的负责,对孩子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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