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在曲仁矿务局本部花坪矿与云顶矿之间,至今不知道它的“塘号”。回去开同学会或经过花坪矿,我必到“山塘”边看看,到出生地云顶矿是借口。
“山塘”有我 “人鬼”转换的瞬间经历,无需刻意去遐想,清晰一辈子。
从曲仁矿务局花坪矿到云顶矿之间有三条路,一条是爬平顶山翻山下坡,一条是沿平顶山脚绕道沙马路,还有一条是穿行两地之间的铁路。从花坪回云顶的三条路我都走过。爬山累,但两矿之间近,有急事“爬山越岭”可以选择;走铁路远,闲得无聊可以走,但矿山“闲人”不多;走沙马路平坦,距离居中,是两地之间唯一通汽车的“马路”,行人一路走一路尘,一路尘中能见到一路的二矿熟人,不会寂寞,尤其是半路山窝拐弯处的座座各异坟茔,遇上清明前后飘着的各式“彩旗”,似乎在风中发出一阵一阵的哀鸣声,着实让人胆怯,来往行人都希望结伴壮胆,夜晚行走更是颤悠悠,一颗颗童心在哀怨。
每每壮胆穿过“坟山”,一会就见到“伍家村”,童心顿觉敞亮,再走下一个大陡坡,又可分二条路进入云顶矿区:一条是继续沿“马路”行走,经伍家村鱼塘到矿区,一条是下坡后往右拐走在田垄上穿过伍家村进入矿区,这时候,二条路都没有距离感,走的就是一种心境。
在下陡坡与看得见“伍家村”之间,有一口“山塘”,山塘一定是由农田改建蓄水为灌溉下游的稻田准备的,之前没留意,之后就定格于我脑海,至今。
1971年10月间举家随父亲调动迁到六矿后,先是住在到六矿东边(后水泥厂)路边,新家是矿区山脚下马路边的竹搭房,1972年底迁到西边六矿本部。走出“竹搭房”,过马路就是一口真正意义上的大水塘,相比伍家村的“山塘”,那就是一个“水坑”,是一个让我在“人鬼”转换瞬间的 “魔鬼大水坑”。
1972年的夏天,父亲在家门等儿子们下课,见到我们三兄弟后,父亲指着他预先准备好的三根木头,说一人一根背到塘里去游水。二个弟弟不亦乐乎,唯独我想找借口不去,但又怕父亲的威严,只好硬着头皮扛着父亲准备好的木头,一步一步走向家门口下的大水潭……
1971年暑假的一天,我在伍家村的“山塘”水下做了个噩梦,梦醒时分,是一个 “人鬼”瞬间转换的悲喜故事。
水能淹死人,我知道,也亲眼见过被淹死的一个小伙伴。大约上二年级的一个夏天,矿里一个姓罗的学生因“玩水”淹没后,引来矿里人围观。当时,我从家里去矿冲凉房洗澡,路上遇见了同学庄南南和他父亲,也跟着去看。记得在路上,南南的父亲对他说也是对我说,小朋友没有大人陪,千万不能去玩水。
但是,1971年暑假的一天,注定是我一生从悲剧转变成喜剧的刹那间大事。
那天,我和几个至今也想不起的同伴从花坪矿回二矿,看见不少小朋友在“山塘”游水,嘻嘻哈哈。同伴说去看看有没有熟人,而我却没有管住自己的脚。先是在“山塘”边看,和没有下水的花坪矿小朋友“吹牛皮”,再看水里乐呵呵的“水手”,心里在羡慕。水里,只见他们很轻松、凉爽,与岸边炎热气候成了巨大反差。同伴说,我们也下去“玩”,反正又不深。
“山塘”是农田改建的,有梯级之分,水性不好的,就在上面的梯级上“浅玩”,有本事的就在梯级下面“深玩”。梯级上面的人在水里笑声连连,有同伴早经不住诱惑了,一边警告大家回去不准说,一边把自个脱个精光走向“梯级”的上面“浅玩”。玩着玩着,就招呼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同伴下去一起玩。
我在犹豫,但不是在想自己会不会“玩水”的后果,而是在想如何不让家里大人知道。就在一边想时,也一边又情不自禁地退下了自己的衣裤,开始人生第一次“试水”,可谁知几分钟后,我的噩梦发生了。
而在1972年那个夏天,我抱着父亲准备的木头,颤抖地在六矿东边的家门口下水,脑海闪过的依旧是一年前伍家村的“山塘”噩梦。
搬到六矿后,母亲就告诉父亲,明年一定要带伢子学会游水,这么大的水潭,哪个大人看得住呀。
我不相信,家里大人会主动要自家小孩去“玩水”。童年记忆里,大人一直要孩子远离水潭,并警告任何时候都不准“玩水”,偷偷“玩水”的后果就是一顿暴打。
从云顶矿井口搬到伍家村第一个住地后,在我们住的一排房里有一姓陈的家人,家中有二男一个女儿,一头一尾是男孩,中间是陈家姐姐,小男孩比我还小。陈家父亲是烈士,陈母格外疼小孩,总是担心孩子出意外。有一天,我们一排房的小朋友围在陈家看陈母教子。陈母听说大儿子去偷着游水,生气至极,手举竹条在抽打陈家大哥,而检验她儿子是否游水的办法就是陈母用手指在儿子的小腿上划过,留下印记就证明儿子游了水。陈母的举动警醒了整排房的调皮孩子,也成了大人教子的榜样。
要父亲带儿子游泳,母亲的话,我权当笑话听。我早就下决心不再“玩水”,一次的经历,是一辈的教训。那一刻,父亲不知道的儿子的“曾经”,在他的“威逼”下,我不得已又背离了初衷。
而一年前的那个暑假,我正在伍家村“山塘”里的梯级上“玩”的开心,趴在岸边,用脚使劲打起水花,起身后发现水很浅,只淹过肚脐,胆子大了,兴奋之下什么都忘了,哪知忘了的后果是灾难在顷刻间降临。
就在我认为“玩水”不可怕时,水里的脚开始滑下“梯级”的深水,很快淹过了我的头顶,手脚开始不着边际地乱舞,嘴里喝着大口大口地“山塘”水,越使劲叫,喝下的水越多,越想爬向岸边,离岸边越远,越是希望脚快点着地,越是悬空,越是希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越是两手空空,手什么也够不着……
但是想不到,一年后的1972年那个夏天,在父亲的监护下,我们兄弟三人不出一个星期就能抛开手中的木头,自由地在水里畅游。父亲对母亲说,行了,他们不会被水淹死了!
就是这一年秋天,我回到云顶矿,在进矿区的路边伍家村鱼塘狠狠地游了一次水!
在伍家村上学时,语文课里经常有写英雄人物“出场”的画面,英雄出场的那一刻,全是在想起什么“教导” 后,力量倍增……而这一刻的我,也在几秒钟想到许多,但绝没有什么“教导”之类的东西,在随后的几十秒钟的永恒记忆中,想的是我会埋在哪里、外婆会伤心、父母还会不会因为我不听话要打我,班里有多少男女同学会哭……后来我从一本解读自然奥秘的书上看过,说一个人在生命最后时刻又复活后,顷刻间回忆想得最多的就是亲人的关心。
那个夏天的“山塘”水下,就在自己使劲挣扎使劲胡想的瞬间,突然我被人猛推到了田垄上,裸露出水面,拖向岸边,之后冲我说一句;不会玩就别玩了,回去你爸爸知道会打死你!
教训和救我的是同一个人,记得他叫苏国强,记住了他,年纪比我大,也记住了他的手指与常人不同。苏家住花坪矿伯公坳,后来我和同伴还到过他家,但他没我让进门,见面时他吓一跳,立刻拉我离开他家门口,小声叮嘱我:千万别再来,没人知道我在外面游水的事。
他是偷偷瞒过家人去游水的,学校不知道,家里大人也不知道,犯了当年矿山人家里的大忌。之后,再也没敢见他,离开云顶矿后,没有了他的音信,但在我心底,一直藏有瞬间转换“人鬼之间”的真实故事。
苏大哥,还好吗?!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足足喝了一辈子的伍家村山塘水。同年10月,随父亲调动,全家迁到红工六矿,离开了伍家村,却留下“山塘”刻骨铭心的记忆。
2008年10月12日11点55分,在韶关参加同学会后,我开车经过伍家村“山塘”,特意停车照相留影,之后又回到云顶矿的家址,寻找那一年那个夏天的某个中午,我仅在几十秒的时间里,喝下了一辈子记忆的“山塘”水,寻找那个晚餐无味的感觉……身旁一位姓彭的同学看着我手里的相机,奇怪地问:你在干什么?这以前是我家,现在我家的亲戚还住在里面。
你知道之前谁住这里吗?我说,这是我在伍家村的第二个家,当年矿里建好房子后,最先住的是我家,也是我在伍家村的最后一个家。
你不会知道,我在寻找那年那个夏天里,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但是,我没说,
2016年8月7日 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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