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破鞋
一个无知的少年，他没有世界，他的世界就是他自己。我在那个年龄就是如此，生活是无忧无虑的，但也有起伏。我很少去揣摩别人怎么想，别人的生活怎么样。我只是把别人的生活放在我的生活里，好像那就是一扇无锁的门，我随手就可以推门进去。
就是这样，我融入了大燕家的生活，每一天从大燕家门口过，都不由自主的向她们家张望，总想看到大燕的身影，哪怕是她恶毒的眼神也好。看不见大燕，就想见到小燕，那个傻乎乎的、没有主见的小女孩。或者见到她妈妈也行，她妈妈那种成熟女人的气味离着老远都能闻到。至于大燕的爸爸，我对他的印象不深，一个温和的人，说话总是慢声细气，喜欢看书。他很怕大燕的妈妈，在她们家里，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三个女人的声音。
我越来越关注大燕，大燕好像越来越不操我的心。到了天冷的时候，她几乎就成了一个大人，她的个子长高了，几乎都快赶上她妈妈了。她更多的是和她妈妈在一起，连跟屁虫似的小燕都很少领。在大燕的面前，我又一次感到了自卑，她比我高出一小半儿，她再也不去厂门口那块空地和小孩子们一起玩了，对我甚至都不正眼看。
打那一次扒窗户后，我们几个老实了一段时间，因为大燕妈直接怀疑是我们干的。她骂人的时候，几乎就是在骂我们，大家都能感觉到，也只有我们才会去干这些事。后果可想而知，我们几个都在家里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
没有了大燕，生活少了一大半乐趣。
大刚又刺探到了一些大燕家的情报，他听爸妈在家议论，说有人看见大燕妈和一个刚从市豫剧团下放到厂里当工人的小白脸“那个”了。
大刚眉飞色舞的描述着：“那个小白脸抱着大燕妈的咪咪吃，让两个去领料的女工看见了。”我立刻想起大燕妈那两个丰满的乳房，老实说，我从小妈妈的身体不好，没有能好好的吃奶，先天的不足，后来都靠牛奶补充的，有一种天生的“恋奶情节”，一直到长大，我都痴迷于那浓浓的奶香。
大刚接着转达他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事：“我妈妈说，大燕妈是一个破鞋，一个烂女人。”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破鞋”这个词了，有一次，钢铁路的一个厂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搞“那个”，被别人抓住了，工宣队让她们两个游街，脖子上就挂着两串破鞋。
这些事传的很快，回到家就听我爸爸也在说同样的一件事，说厂里的工宣队把大燕妈叫去
审问了。我开始为大燕家担心起来，真的替她们害怕，如果打大燕妈也被挂上破鞋游街怎么办。
后来没事，什么也没有发生。大刚又得到情报：“她妈跟那个胖子工宣队长好上了，她晚上去了胖子队长的宿舍。”那个工宣队的胖子队长是我最蔑视的人，他不仅长相丑陋，而且很脏，衣服总是油乎乎的。因为我们去车间捡铜，他还扭过我和大刚的胳膊，对我爸爸说我们是小偷。大燕妈怎么能跟他好？我真的有点愤愤不平。我想象着那个让人恶心的胖子队长和大燕妈在一起的情景，想象他那双短粗的手抓住大燕妈乳房时的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真是一个破鞋，”我恨恨的说，“跟那个猪在一起。”我开始恨大燕的妈妈。
那一年的冬天一直没有下雪，大燕妈和胖子队长好上以后，就下了一场大雪。下雪的时候天并不冷，站在雪地里，仰起脸，看着漫天的雪花慢慢的飘，身体就有了上升的感觉，似乎能飞起来。在下雪的日子总是有很多的快乐，我和朋友们热衷于打雪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从来也没有感到冷。
我们打雪仗的时候，大燕和小燕从楼里出来了，大刚在我旁边轻轻的说了一句：“破鞋。”我随口就大声喊了起来：“破鞋，破鞋，和猪在一起的破鞋。”大刚和老臭他们看见我带了头，也一起大喊：“破鞋，破鞋，破鞋——”大燕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满脸通红的狠盯着我，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近，我以为她要打架，谁知她在我面前却站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近看过大燕了，她真的很漂亮，眼很大，里面明显的含着泪水，她用上牙咬着下嘴唇，鲜红的嘴唇之间，那几颗牙就像刚刚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她就这么站着，和我对视，我必须仰起头来看着她，看见雪花飞舞，她的黑头发、她的红毛线围巾、她白里透红的脸，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有点香、有点冷的气息都让我心虚。我开始后悔，不应该惹她生气，我甚至有些心酸，好像受伤的是我不是她。最终我还是没有坚持住，落荒而逃，不是因为她的愤怒让我恐惧，是因为她的美，让我第一次感到心灵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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