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和大刚的政治问题
我们的事情没有结束，而且还在升级。隔了一天，厂里的工宣队就让我爸爸、大刚的爸爸还有老臭的妈妈一起到工宣队说明问题。按照工宣队的说法，我和大刚他们不仅仅是有偷盗、流氓的行为，更严重的是政治问题。工宣队还专门写了材料给厂革委会，革委会又把材料给了区民兵指挥部。不知道是谁，把这些事都反映到我们学校，这一下，我们在学校都出了名，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坏典型。
工宣队主要追查的还是那个破鞋事件，具体怎么一回事，我爸爸回家没有说，只是看到他的脸阴沉沉的，不停的唉声叹气。大刚的爸可沉不住气了，他找了我爸好几次，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我们那个楼上的邻居都教育他们的孩子，不要和我、大刚一起玩。大刚虽然是一个软骨头，揭发了我们的事，而且还背着我们偷了大燕爸的手表，我很生他的气。不过，他到底还是我的死党，几次都偷偷摸摸的找我通风报信。
无线电厂车间后面的向阳处是我们几个联络的地点，这一天下午，大刚家里来了亲戚，中午改善生活，他偷偷拿了一些炸带鱼，和我到车间后面，我们一面嚼着油乎乎的炸带鱼，一面商量着怎么对付工宣队。
我说：“一定是那个死胖子，那头猪，要不是他给大燕妈撑腰，那妖怪绝对不敢打我们。”
大刚不停地应和：“对，对，就是，胖子队长找我爸谈话了，让我爸说都是你爸出的主意。”
大刚停止了吃带鱼，垂着头，蔫不拉及的。“我爸爸还教我，不让我乱说，就说是你爸爸在散布谣言，陷害革命干部。还有，”大刚的声音越来越细“我叔叔从老家带来的小米，我爸爸都给了大燕妈。”
我差一点被一根鱼刺卡住喉咙，我瞪着眼说：“你爸爸也不是东西，他怎么能这样？”
大刚心里明白，这些事都是他妈妈和他爸爸透露出去的，现在要都把责任推到我爸爸身上，的确有点不地道。我的内心十分不安，突突的跳的厉害。我们都没有心思吃带鱼了，大刚家的带鱼很咸，我感到喉咙热辣辣的难受。
很快，我爸的工会主席被撤了，他进了区里的学习班，带着枕头被子还有吃饭的家什，不让回家。大刚的爸爸在家里说，那就是被隔离审查了。对门的大燕妈又开始唱歌了，吱吱喳喳的女高音，在楼道里回荡，即使关上门，那声音也能从门缝里挤进来。
厂里通知要召开全厂大会，家属也要去参加。在大食堂，满满的都是人，我和我妈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看见人们都对我们指指点点的，预感到今天的会一定和我们有关系。果然，在上面就坐的除了胖子队长和几个厂领导外，大燕妈也在其中，旁边有人说，大燕妈当了妇女主任。胖子队长主持会议，他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国际和国家大事，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阶级斗争的复杂性。然后他站了起来，提高嗓门大喊了一句：“把某某某带上来。”我爸从食堂的后面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民兵。我爸带着一个小板凳，胳膊下面夹着一沓纸，还端着一杯水。胖子队长的下巴颏朝前示意了一下，两个民兵拽着我爸坐在前面。胖子队长开始宣布我爸爸的罪状。然后是大刚的爸爸上台揭发，还有别的人检举揭发。然后是大燕的妈妈上台控。我感觉她的动作有点像跳忠字舞，一只脚尖朝外撇，另外一个脚尖只用鞋的前边着地儿，胸挺的很高，一颤一颤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领口飞出来一样。她两手不断挥舞，用唱歌的声调讲述了我爸爸怎么指使小流氓迫害革命群众，怎么诬陷革命干部搞腐化，是破鞋。讲到激动处，她竟然又脱下了鞋要打我爸，旁边的民兵赶紧拦住了她，她仍然一窜一窜的往我爸爸身边凑。看见上面乱了套，下面一片骚动，会场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胖子队长在麦克风前面清了清嗓子，大声重复“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大燕妈疯了似地冲到我爸跟前，一脚把我爸的茶缸踢到了台下，然后才气哼哼的回到座位坐下。
人们安静下来后，我爸开始交待问题，作检查。我始终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只是听到了他老家的唐山口音。过去他经常用不标准的唐山话给我讲当兵打仗的故事，但是今天他讲的却是他儿子的罪恶。最后，我什么也没有听明白，耳边竟然响起了爸爸高兴的时候经常唱的那段唐山小调“我的外甥不学好嗷，吃喝玩乐学（xiao）耍钱，一输就是千八来吊，有法子输来没有法子还，呵还，咹——呵咹，呵咹、咹、咹咹咹咹咹咹咹——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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