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骑着他专用的那辆半新半旧的,结实的自行车,在大街上慢悠悠地行进。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韶关城抛在了身后。
公路上行人车辆 越来越少,路旁的房子越来越矮小稀疏,而且越来越陈旧破败。工厂一个也看不见,满眼都是菜地和鱼塘。有了少菜农或挑着水桶在给菜浇水。或蹲着身子在下菜种和拔除菜地里的杂草。
他要去哪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天早上,等父母都去上班后,他便出门了。他骑着自行车,在市区的大街小巷转了几个圈之后,便来到了与繁忙的市区迥然相异的韶关市西郊,此时此刻,他还在沿着靠北江河最近。与北江河平行的一条比较偏避的公路向南行进。
他本杰应该呆在家里复习的,象其他许多有志考大学的青年人一样。他报考的是文科。这是他第三次参加高考。第一次是去年那时他是高中应届文科毕业生,学校把升大学的希望和荣誉都寄托在他和另外几个学习成绩优异者的身上。可是令人大感意外的是,他考得一塌糊涂。学校的领导和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同学们也很不理解。其实个中原委,他自己最清楚 。不为别和,只为他备考时用功过度,在考试前夕得了神经衰弱症,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因此严重引响了白天的学习。在最为严重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大约只能集中半个小时,超过这个限度,他就连书都看不进去,更别说记住什么知识了。他为此非常焦急和苦恼。在高考的前一天,他曾想过放弃高考算了,因为很明显,他根本不能应付高考。别的不说,单靠时间就行了。每场考试的时间,最短的也要一个半个小时,大大超过他的注意力所能唯持的半个小时时间。一想到这一点,他应考的勇气就消失怠尽。他之所以最终又参加高考,并不是因为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力量和信心,而公仅仅是因为这是有生以来的弟一次,说什么也要拼一拼,要不然就难以向那些给予他最大的关心与鼓励的学校领导和老师经以及父母作出交待。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他以惊人的意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走时考场,一次又一次地神思恍惚地交上答卷。他知道考试 的结果就是失败。彻底的失败,可是他却一场一场地挺着,直到把开考的六门课程全部考完;人生的第一次高考总算结束了,尽管公布考试结果令人大感困惑,他却觉得非常轻松,仿佛躲过了人生的一场灾难似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上大学的梦想。不,他绝不会放弃止大学的。他上大学的欲望早就已经被激发出来了。在高考复习期间,校长曾单独找他谈话,吩咐他要沉着应考,就象将军在战场上决战一样,另外 还运用权力,特别批准班主任更员专程蹬门家方,要求家长给予包括营养方面的大力支持配合。他是学校的高材生,历任班长,又是班干部里团支部书记,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良苦用心,他怎能不知道呢?他怎能漠不关心然视之?可以说,考上大学不只是他个人的事,更重要的是一种责任。他十分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在整个高考过程中竭尽全力去尽自己的责任。他还以为他能才考勤上大学,理应考上大学,他在学校所受的全部教育,便使他有足够的水平考上大学。至于第一次高考的失误,他很是神经紧张----他当时并不知道他得了神经衰弱症------所致。因此,他告诉自己说:明年吧,我再考,一定能考勤上。
然而事实却是,“明年”的高考第二天就要开始了,别的考生,应届首考勤的和重考的,都在家里作考前的最后准备,而他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跑到离家很远的西郊来了,好象他这次没有报名参加高考似的。
七月流火。现在,白光刺眼的太阳已经越升越高。菜地上的菜农,已有不少人结束了早晨的农活回家去了。
王明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忽然间,他感觉到了太阳的热力。他掉头向东方看了一眼,太阳光刺得他的眼睛睁不开,他赶紧掉回头避开。他非常清楚,炎热的阳光马上就会烘烤他及大地上的一切。
他继续前行。前方是什么地方?会有什么景象?这些他一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一定要问,他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偏偏要跑到这个地方来?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别的地方他都不知道跪了多少遍了,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西郊却从未涉足过。可驼么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他人未见过的新的东西的刺激。不信纸什么东西:房子、树木、道路、地形------只要是跟他以前所熟悉的东西有足够 的差别,并能使他能感受到这种差别,对他来说都有是适宜的,都会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一年来,他跑过的地方真是太多了,不少地方已不下十遍八遍。
第一次高考一败涂地,并没有摧毁他进入大学的信心。接到成绩通知单的时候,他并不十分沮丧,因为他早料到自己会落榜,他早就下定决心明年再拼一次。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智能和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能给学校老师争光。
于是,当市民主同盟会主办的升大补习班招生时,人毫无疑问不犹豫地就报名了。
在进升大补习班学习前,他已得到了为时一个月的休养,使用权他的神经系统多少得到一点放松。睡眠困难几乎克服。因此,他一进入补习班就读,就显示了比较好的状态。他学习刻苦致志,学习成绩非常好。在第一次政治测验时,他第一个交郑,教师当即看完他的试卷,并且马上要求他帮忙改试卷,这对任何一个追求上进的学生来说,都是极大的鼓励和荣誉。不久,补习班举行期中考勤试。他在三个班百多名学生的成绩总排名榜上,个人总分名列前茅。这一成绩,使许多同学钦羡不已,而他自己更是踌躇满志,仿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是囊中之物。可是不幸的是好景不长。期中考试后不久,由于持续不断的紧张学习的压力的作用使他出现了视疲劳和左脸发热的症状,紧接着,出现了更糟糕的情况:他对课文渐渐讨厌起来,发展到最后,他只好把课本扔到一边再也不去看它们了。
他不得不去看医生。他别的没向医生说,只提到脸经常发热。医生叫他张开嘴 ,检查了他的咽喉,然后对他说“这是咽喉引起的。”不用说,医生开了治疗咽喉炎的药品给他吃。
开始的时候,他毫不怀疑地按医嘱服药。一次开的药服完,症状还是有,他又去那同一位医生。医生又开出样的药。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的症状还是没见消失。是的,他小时候经常患慢性扁桃腺炎,可是自从念初一那年作了扁腺摘除手术之后,咽喉就再也没有痛过。他想:既然是由咽喉炎引起基脸发热,为什么咽喉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丝毫的痛痒呢?有一次,他向医生提出消炎药。他回到家里,对着镜子张大了嘴 吧,认认真真他他细细地察看了自己的咽喉。这是他自扁桃洙切除后四年来首次察看自己的咽喉。他惊讶地发现咽喉壁 上有许多条条块块的白痕。他以为那就是炎症的部位。令他不解的,既然有炎症,为什么一直不学得痛。从此以后,他时常留心咽喉是否圾什么样不良反应,不久,果然有了痛感。这种痛与以前的有显著的不同,以前是疼痛难妨,连吞咽都有很难受,现在是隐隐作痛,似是而非痛非痛,时有时无。不过,究竟怎能么个痛法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疑虑因此而打消了。这说明医生没有诊断错误,他并没有吃错药。
他继续吃药,继续看医生。后来他还换了个医生。那个医生翻看了前一个医生的病情诊断记录,照样又抄了一遍,又开了大同小异的药给他吃。就这样他不停地吃同样的药,总指望快点把咽喉炎治好,这样一来他的左脸发热的怪病就能根除了。奇怪的是,他越是密切留意咽喉的状况,越是指望它不再隐痛,它就越是非痛不可,而且还不断发展。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隐痛状况便扩展到胸腹部。说不谁什么时候,胸部或者腹部就会隐隐作痛,可是很快就会消失。最为严重的是,每次吃完晚饭后,胃就会发胀,连走路都不敢迈大步。
他怀疑自己得了癌症,这是非常可怕的念头。事到如今,他已不再相信任何医生了。他决定自己亲自来解决问题。人先是花了两天时间把自己这次发病的过程详详细细地写清楚,然后又到书店去查了不少医书,最后,令他感到宽慰的是,他的病症与癌症相比,更像章风湿病,他把“风湿病”这三个字郑重其事地定在自己作的分析报告结论部分。
那天,他带着那个写着分析报告的记录本,到了粤北最好的医院——粤北人民医院。他没有一到医院就去挂号,而是颠倒程序先到二楼内科诊室去看一看。他希望找一位看上去经验丰富的中老年医生看病。他选中了一位年近五十岁的沉稳恃重的男医生,然后才下楼梯,到门诊大厅挂号室挂号。等他回到诊室时,那位医生正在给一位妇女诊脉,别的医生都闲着没事。他宁愿在门外等,也不找别的医生看病。那位妇女看完病后 一站起来,他就赶紧走上前去坐在她坐的位置上。他把分析报告递给医生,叫医生看完了再说话。医生认真地看完之后说道:
“再这样下去,你会得精神病的。”
医生说完,就埋头开处方。他没开任何药物,只是开了化验“血沉”和“抗O”的验血单。
第二天他拿着写有化验结果的化验单再次去找那位医生。医生看过了化验单,又问明了他正在准备考大学的情况,就告诉他说他没有患风湿病,而是植物功能失调。他给他开了一些药,并嘱咐他要多参加体育锻炼,跑跑步打打球什么的都行,另外,如果有可能,还要多和同学一起聊聊天,娱乐娱乐。
这次看病,医生对他的病作出了新的结论——植物神经功能失调。在此这前,王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不过,他很相信医生的诊断。因为这所医院是当地公认最好的,医生也是富于经验的,而且还验了血。尽管他不属懂得什么是植物失神经功能失调,可是毕竟有了令人信服的结论。他因此非常高兴。他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快步下了一楼,把订价手续办好,最后取到了药。看着那些新开的与以前不同的药,他松了一口气,自我安慰地想:
“啊,总算找到病因了,这真是太好了!”
不幸的是,他把新开的三天药吃完后,病情又有了发展:他的五脏六腑频频作痛,四肢也一样,更兼头脑昏沉。
完啦,这肯定是一种全身性从未有过的怪病,或者,这是各种各样的疾病的很罕见的大汇集——全汇集到他一个人身上了。此时此刻,他认为自己具有极高的医学研究价值,任何医生,只要能把他的病诊断清楚,就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更不用说治好他了。
是啊,两个月过去了,看了不知多少次病,吃了不知多少药,结果病状反而更趋严重,这种情形,怎能使人再寄希望于医药呢?
于是,他不再看病吃药。医生不是说过,他应该多参加体育锻炼的吗?也许这是最后的选择与希望了。他这样想。
参加体育锻炼,在全日制学校读书时,还比较容易做到,因为同学很多。事实上,从小学到高中的整个学生时代,他都有热爱体育运动,并取得过很好的成绩。有一个时期,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都要和同学们踢一阵足球。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中学时代的同学们各奔东西,复习班的同学都还不大认识,况且,凡是花钱读复习班的,个个都忙于复习考大学,谁会和他一起搞什么体育活动呢?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骑自行车到处窜这种方式。这也是一项运动啊。
复习班晚上才上课。一般情况下,王明都是在家复习,晚上骑自行车去上课。由于疾病的不良影响,这一学习模式越来越形式化:应当说,学习和上课,已经变成了沉重的精神负担,一种令人生厌的行为。
现在好了。既然选择了骑自行车到处窜,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将改变。自行车的两个轮子,会把他带到一个怎样的于地,这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从此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骑自行车出门。出门在外的时间,一般都是在父母亲上班以后下班之前。他不想让父母亲觉察到什么:以勉惊动他们。是的,他相信,让父母知道是没有任何益处的,那样只会使事情更糟。既然连医生都奈何不得,父母能有办法吗?不会有任何办法的。他们知道情况后除了干着急,绝对不会有任何办法解决他的问题。
他主要是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乱转,没有预定的线路和目的地。到哪是哪,随心气所欲,完全不受当时当地的心情和感觉支配。只有一点他会记住:在父母下班前必须赶回家,假装正在家里复习功课。
韶关是个只有四十多万常住人口的中等城市,并不很大,它座落在浈江和武江交汇之处。两江合流以后就称为北江,珠江水系北江的水源头就在这里。韶关城四面都是山,整个城市的地盘被河道切分成很不规则的三小块。市区公共汽车委少,市民出门上班主要的交通工肯是自行车。韶关市的地盘虽如巴掌般大小,可是三城土生土长的人,却是从小随父母从湖南迁来的。他家一直住在城市北郊的一个国营工厂的住宅里。在学校读书的那么多年里,他主要的行走路线是连学校和家庭道路,对于市区的大街小巷并不十分在意,也很少走过,更叫不上名字。韶关市区里的许多知名度很高的公共设施和建筑物,他都有搞不清楚在什么地方。有好几次他在市区小巷里走,七拐八拐地就迷了路。不过这些都有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同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城市漫游之后,他对韶关市的大街小巷和公共设施的熟悉程度,可以说甚至已超过许多本城居民。用他自己的话来就就是:
“韶关市的老鼠洞,我都有了如指掌。”然而以上所说的对王明来说都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街头小巷、高楼矮房、车辆行人、商场小店等等这些他过去不曾留意的城市影像,第天都刺少许着他的头脑,使他无暇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加注意,同时了令他摆脱了那些令人生厌的课本和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而每天用双脚长时间地蹬自行车这种锻炼本身,也的确有助于他的疾病的首席善。总之,他的自我感觉越南来越好。他紧紧地抓住这种感觉,不让它溜掉。于是每天晚上挎上书包后,不是去补习班上课,而是继续骑着自行车到处乱窜,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每天晚上,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听老师作复习指导,简直是一场灾难。他不能安安静静地上满一堂课,因为这样一来,身体的某个部位就会隐隐作痛,明确地向他提示他患有某种到目前为止医药还无法治疗的怪病,告诉他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要忘记这一事实。他必须不停地在书本上或者纸上糊乱地写写画画,要么就得和前后左右的同学低声说笑。课堂上学到了什么无关紧要,他最盼望地就是课间休息。在那宝贵的十分钟休息时间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同学们聊天说笑。他的口才很好,同学们都爱听他说笑,有位同学甚至说他“一开口就是精华”,“妙语如珠”。
同学们都有不知道他有“怪病”,连他的父母和他唯一弟弟都不知道。他对任何人都有守口如瓶,把这该死的怪病看作是自己的秘密。
11月底,秋风扫落叶的时节,夜校里突然少了一位谈笑风声的学生,老师同学都不知他上哪儿去了,而在满天的星光下,这位学生正跨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像秋风一样在韶山关市的大街小巷里乱窜。
城市里灯火汇集、河流上浮光跃金、公路边树影斑驳、大街上商铺繁多、深秋季节清凉的秋风--------这一切都给他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并使他忘却了怪病,浑身清爽。
有一天晚上,他甚至迎着清凉的秋风,骑车离开了市区,沿着武江河畔路灯明亮的公路,向北行进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远离市区的十里亭。这是一个工厂聚集区。他从小就听说过这个地方,可是人未到过。他觉得这个地方还挺大的,有点令人惊讶。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个正在进行升大补习的学生,想起他的教室和同学,于是回到了夜校。可是他一时竟找不到自己人座位,因为他的座位早就被别人座了。他并不向校方或那位占位者申诉自己的权利。同学们正在上课,他在教室外站了片刻,乘下课铃还没敲响,就走了。
晴空万里,几片浮云如纱。
这时候 ,太阳已升到半空。它的光热统治了整个大地,沥清公路上热气腾腾,许多地方开始由杰转黑,发软溶化,树叶反射着白光,菜地里没有一个人,路上行人稀少。
王明没有戴太阳帽。他从来不带太阳帽,历年如此。他的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汗水在他的后背流淌,可是人了感觉不到这些,因为在他向前先进时,白色的衬衣被子风吹得离开了后背。
王明继续前进。没有目的地,不知所终
前面不远处,是一排小山,山上种满了四五米高的树。山后面时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继续行进,用同一种速度,不紧不慢地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
前面路边有一个村庄,住着十几户种菜的人家。有一家人开了一个小杂货店,店门口摆着一个陈旧的肮兮兮的冰柜。他没有停下来。他口贷里有一块钱,是专门用来买饮料的,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留在以后最热的时候才买。
他已经来到山脚前,公路依山左转右拐,他毫不犹豫地行进。
从小在韶关长大的王明,举目所见几乎全是城市 的景观:楼房啦、道路啦、行人啦、汽车啦------菜地也见过一些。像眼前这么大片的耕地,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刹住车,放下左脚支撑着地面,屁股仍不离车座眺望着这片耕地。
这片种水稻的土地 ,呈现着淡黄的颜色。在太阳的烘晒下,黄土地十分干燥 ,热气升腾发黄枯干的稻杆这里一捆那里一捆地散放着。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既没有人也没有牛。好一片沉寂而纯朴的土地。
炎炎烈日,把所有人都有赶进屋里去了。
村庄呢?村庄在哪儿J?J这片黄土地看起来很大。左边是绿色的山丘,右边也是绿色的山丘。他连村庄的影子也看不见。
他脚下有一条岔路,可以穿越这片土地。这条路宽不过三米,是一条典型的乡间黄泥公路。拖拉机子的轮子把整条路辗压得轮沟深陷,此外还布满了耕牛的蹄子踩出的万千蹄坑。看这路况,要想骑着车走完全和是不可能的。
“啊,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扯种大米的地方。”
真是不可思议,简直出人意外。他分明感到:他身后的那一排小山丘,就是一条分界线,把城市和乡村分隔开不来,把高楼大厦和黄土地分隔开来。
王明的手仍然抓着车把。他稍微转动了一下左手的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十点,时间还早,他还不必掉头往回赶。他抬起左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顺势又用中指把下滑到鼻尖的塑料黑边眼镜推上鼻梁,然后,只见他用力一蹬支在地面的左脚,坐正了身体,右脚步用力一踩自行车的脚踏板,自行车即刻转入了乡间黄泥岔道,继续前进。
正如他刚才估计到的,路很不好走自行车时而在牛蹄坑上趺跛,时而又陷进积水的车轮沟里。有时他不得不下车推着车走。
他想起两个星期前去南华寺的情景。南华寺是著名的佛教寺庙。禅宗南禅的六祖慧能和尚的真身就在这里。该寺离韶关大约二十公里。那天一大早,他就骑着车前往南华寺。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人没有进寺庙,只是在寺端门前的杂货店里买了一根冰淇琳,站着把它吃完。又骑车回韶关。到家时,下是中午十二点。
“骑车去南华寺虽说坐到屁股都痛,特别是回韶关的时候 ,简直不敢坐在车座上,可是话说回来,道路是又宽又平的水泥路,跑龙套起来还是蛮畅快的。不象这烂泥路这么难走。”他这样想。
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在热气升腾的黄土地上,王明大汗淋漓。由于没有风,白色的衬衣巾在了他的前胸各后背上,便觉得粘粘糊糊的委不舒服。他本可以把社衣脱掉,光着上身进行的。可是他平时没有在户外光膀子的习惯。这回汗湿湿地不好受,他只好把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了。
王明觉得,在炎热的太阳的照射下,他的眼睛的发胀现象会爱渐缓解直至消失。这是命运对他的又一打击。这种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总之是在浑身得“病”后不久的事。他的眼睛渐渐不中用了,看不了几页书就会发胀、十分难受。他又曾经因此而几次去找眼科医生诊治。那是一位刚从市卫校大专班毕业不久的女医生。他每次去看病都见她戴着口罩,所以他从未见过她的脸。女医生很细心很热情也委温柔,王明很喜欢找她看病。医生十分重视他的眼睛,认为可能是青少年常见的青光眼,于是天天都有要测一次他的眼压。医生一边测量一边给他介绍有关青光眼的知识:什么青光眼多见于青少年拉、什么青光眼晚期就治不好了,很多人因此眼睛瞎了啦、什么有必要的话,还得住院,二十四小时监测眼压啦,等等。王明不听还好,一听就沮丧万分,自悲自怜。最后测量的结果是眼压正常。医生分析说这可能是早期症状,保持监测有利下早期及时发现。就因为这样,王明经常去医院量眼压,直到后来另外找了一位zz经验丰富的眼科副主任医师,才把他从苦恼忧伤中解放出来。副主任医师只看了一眼他的病历上记录的眼压,就平静地告诉他说:他没有患青光眼,只是用眼过度,有点视疲劳而已。副主任医师还说:多参加体育锻炼就行了。原了副主任医生 的话,王明才从青光眼的恶梦中醒过来。
用手枪对准确性太阳穴,一勾板机,便函什么都有不知道了。非常非常地快,快得连你想叫一声都来不及,而且百分百成功。当然,会有一声巨响,这是肯定的,因为手枪就挨着耳朵。
一声巨响,一声巨响算什么呢》王明仿佛听见了那声枪响,并从中获得了快感。是的,快感,结束的快感,解脱的快感。
现在,道路平坦了许多,他骑在车上,身前身后唢有车辆的行动,或者猪啊这类的东西会冒出其不意来任何安全问题。正因如此,他才能思考过去与未来。
而回想的结果,既简单又明确,那就是:用自己的手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勾一下板机。
这方法好是好,可是有一个问题:到哪儿去弄枪呢?街上可没得卖呀。
他又想起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得是日本出版过一本专门介绍各种自杀方式的书。不少青少年按部就班地去做,结果屡试不爽。文章的作者还评论说,从该书的出版可见日本社会的敝端。王明当时对此深感受赞同。不过,此时此刻,他觉得不能得到这本书,无法通读研究一番以资借鉴,实在是太遗憾了。
他的自杀的念头,不是炽热的太阳从他的脑子里蒸发出来的。死亡对他来说,的确魅力无穷。
是啊,他,从入学读书开始到高中毕业,就一直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学校老师关注培养的对象。他本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他应该进入大学读书,像学样老、校长各父母期望的那样。在他看来,考上大学就等于美好的前景,同时也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价值与意义之所在,是他的希望之光。可是命运之神似6乎偏偏要与他为敌,必须摧毁他而后快。就在他满怀信心准备高考时,就在他将要报答学校老师的培养之恩时,就在他即将实现人生的价值与意义时,命运之神却让他陷入了神经衰弱和视疲劳的双层罗网中,迫使他远离课本和教室,去过一种希望古怪的生活:必须早晚不停地骑着自行车到处乱转,或者干脆让他要想眼睛舒服孓得在太阳底下烘晒。总之一句话,命运之神把他变成了一个怪人,十十足足的怪人。
、 像他这样的人,将来能干什么呢?他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什么也干不了。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生活啊!
明天就是高考的第一天了。他知道,人的许多升大班的同学,以及全市、全省、全国成千上万的考生都在家里准备应考。而他现在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
明天,将有许多人得到证明,证明自己是有才智的,是出类拔瘁的,是国家与社会的栋梁。成千上万与人同龄的人正满怀信心走向明天,从明天开始又走向更辉煌的未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走向明天呢?明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很显然,明天只会证明:他只不过是个大脑无用的人,一个眼睛有毛病的人,一个再也不能看书学习增长才智贡献社会的人,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人,一个虽然体格健壮、精神却严重残的人,一个将来不可能有什么价值与意义的人。既然如此,要明天来干什么呢?
明天是个恶魔,不能要明天。
无论如何,生命必须在明天之前结束,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因此,死亡便是一种美丽。
王明析定主意,便抬起沉重的头来,呼出了一口郁积于胸的闷气。他觉得很轻松很畅快。与此同时,他看见了前面山头上冒出了滚滚乌云。凭经验,他知道不久就会有雷阵雨。这是南方盛夏时节常有的天气。
为了躲避这场雷阵雨,他必须作一个小小的决定:是立刻掉头往回走呢?还是继续向前。他把车杀住,人没下车,只是伸仙左脚支撑着身体。他扭转身看了看身后,接着又看了前方。身后的那排小山丘上的树木分不出层次,颜色绿得发黑,只能显出山的轮廓;前方的山丘却清晰得多了,在山脚步下可以看见大叶的桉树和几棵枝叶茂密的确良大桥头榕树,掩映着一个村庄。前后一比,只有继续前进,进入村庄才比利时较有利于躲避这场暴雨。
他用左手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摘下来,又用右手的手臂从从额头到下巴把脸上的汗擦了一遍。他戴上眼镜后,他的支撑在地上的左腿用力一蹬,坐正了身,踩动自行车的脚踏板,往前面的村庄骑去,而且速度比较快。
这个村庄是他今天,不,应该谙很久很久以来第一次有那么明确的目的地。
正当王明向村庄行进的时候,前方的乌云也正以不可阴挡的磅的气势,在鼓点似是而非的雷呜催促下,铺天盖地而来。
在乌云的冲击下,暴烈的太阳畏惧了,脸色变得越来越黑,他收起了如剑的白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乌云拥抱了大地,用阴暗和凉爽来慰藉这个已经晒得热气腾腾、昏关昏脑的世界。
风很大。王明敝开的白衬衣,被子迎面来风吹得向身后随风飘舞,他只穿了一件衣服。因此,他的整个胸膛和后腰都露出来了。他的细软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向后倒去。他感到无双的清凉和畅快。
风的阴力很大,道路凹凸不一平,王明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前进。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上下抖动的车把,腰身配合着两条腿左一下右一下摆动使劲。
乌云在天空中聚集着,干涸的黄土地正期盼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期盼着生命的再生。
“哗 ——”豆大的雨点忽然飘泼而降。顷刻之间,世界便笼罩蒙蒙的烟雨之中了。哗哗的雨声充斥了整流整个时空,成了唯一的声响。
王明在一间面积不到4平方米的一间小屋子里站雨淋不着他。人正庆幸自己及时找到了一间躲雨的屋子。他本来不会到这里来的。刚才,他行进乡村公路的尽头时,他是打算是到村子里躲雨的,因为他透过眼镜片看见了距离他大约六、七米远的村庄里那些泥砖彻成的村舍门前屋檐下,都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是躲雨的好地方。可是,正当他通过村子外围的一条二三米宽的水沟上的木板桥时,雨就下了起来,仿佛是老天爷存心不让他进村似的。他的左前方不远处沿路种有一排密竹子,竹叶如盖。他赶紧转变行车方向,冲到竹盖下面躲雨。他没有下车,只是用左脚踩在一棵碗口大的毛竹身上,借以稳住身子。他知道这场大雷雨的气势,是头顶上的竹叶无法抵挡的,雨水迟早都会透湿竹 叶,把他淋成一个落汤鸡。他必须另外找地方躲雨。前面的村庄离他还有几十米,硬冲过去肯定挨浇。这时,他掉转头,把目光投在右边与他隔路相对的一堵涮了石灰白色围墙上。这堵只有一米多高的围墙上有一个四、五米[宽的大门,门柱上没有任何牌子或文字写明这是什么场所。大门是用铁条做成都的,已经上了锁。从外朝里看,只见里面有一块水泥铺就的空坪。空坪周围又是看似教室模样的红砖平房。王明的目光由远及近,看见设置在大门右边围墙里面有一间没有门窗框架的小房子。那是个躲雨的好地方,他想,可时要能进去才行。说来正巧,大门虽被锁着,大门旁边的小门却没上锁。王明不管三七二十一,掉转车把,猛踏几下脚踏板,就横穿乡村公路冲到大门口。他把自行车傍靠在铁门上,任由风吹雨打,然后一溜小跑从小门进了小房子里。
现在,王明独自一个人呆在小房子里。他的头上,身上只淋了一点点雨,算不了什么。他用手拨飞了藏在头发里的雨水,接着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去镜片上的灰尘。再重新戴 上眼镜之前,又撩起衣角抹去脸上的汗、雨和灰尘混合而成的混凝土合物。他戴 好了眼镜后,想找些能垫屁股的东西,因为刚才迎风而进,现在感受到双腿发软。可是房子里空空如也,连块砖头或半张报纸都有没有,更不用说桌椅之类的东西了——只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堆已经干燥无味的灰色的狗屎。
不能坐下休息,他只好站着。在小屋子里踱了几步后,他走到窗前。窗外大雨哗哗地下着。他忽然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呢?这村庄叫什么名字?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又是什么?
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就在窗子和门之间不到二十厘米宽的墙上,有几个虽然模糊但是仍然可辨的歪歪扭扭的红色粉笔字:白茫小学。
这几个字令他大吃一惊。他后退了一小,他盯着“白茫”这两个字,呆住了。
白茫是死亡之地。
在韶关市,凡是喜欢在河里游泳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不会没有听说过白茫这个地方的。夏天在河里游泳,游着游着就不见踪影的人,或者不小心掉进河里找不到的人,或者自寻短见跳河自杀的人,如果在现场找不到的话,他们的亲朋好友就会到白茫去找,而结果总能找到。这是为什么呢?其中的原委是这样的:浈江和武江两条河流在韶关市区相遇以后,汇合成北江向南流入大海。白茫管理区在韶关市南郊公里处,北江河流经这里时,河床又平又浅。当地人不知从什么样时候 起,也不知为了什么,用无数的大石头在这里筑了一条横穿北江的石坝。石坝上可以行人。河水在这里蓄积了一下,又从石头的缝隙哗哗流过。在这个地方,除了流不之外,什么东西都流不过去。人们从很早的时候 起就到这里寻找在上游失踪的人。七、八年前,还在王明读小学的时候,他就曾和几个小伙伴背着父母一同到河里游泳。结果有个人不见了,大伙找了半天找不到,最后在白茫找到了尸体。像这样的例子是很多很多的。后来,缘故,娄一个人被水淹死时,有人干脆就说“到白茫去了”。这几个字王明小时个也常常挂在嘴上。
王明从小在韶关长大,小时候又特别喜欢游泳,白茫二字的含义当然十分清楚。是的,白茫就是死亡。
现在他来到白茫,来到了死亡之地,就在他决定要结束生命的时候。难道这是天意吗?
他把目光从墙壁上的白茫两字移到窗外。
窗外,天色黑暗,大雨滂沱。无数雨点打在地上,水珠四溅,哗哗作向。
他在窗前纹丝不动地站着,像个木头人似的。他的意识很清楚,浮想联翩。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他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当班长,直到高中毕业生,他还是一名出色的运动健将。总之,他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学校老师器重他,同学们敬重他,而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傲慢。他总是活得开开心心笑容满面。他很有抱负,立志努力学习,强身健体,将来为国家和人民贡献自己的才智。在他决心要考上大学时,他是信心十足的。在大学里继续深造,学好本领,报效国家和人民,这是人应该走的道路,也是他的人生价值之所在,希望之所在。可是命运却把他逼向了另一条路,一条完全相反的路,一条走向死亡的路。不是吗?让他得神经衰弱和视疲劳,使他不能看书学习,不能集中注意力,记忆力下降,等等这些,难道不是破坏了他的大脑和眼睛吗?一个人的大脑和眼睛受到这样的破坏,他还能考大学吗?他还会有希望和前途可言吗?他的四肢再发达,又有什么用呢?他除了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是的,他找不到别的选择,他最好今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不会等到明天,好让明天证明他是个无用的人。
、 一想到自己今天就要死去,他不禁鼻子发酸,潸然泪下。他没有擦拭眼泪,任其流淌。过了一会,他痛定思痛,又感受吧命运的确良公平:世界上那么多人,人人都活得有滋有味,而他却得走向死亡,年龄还不到二岁。
“嘭”的一声惊雷,打在王明的头顶上方,把他头脑中一切有关死亡的种种念头以及由此产生的悲苦心情,炸得四处逃散、无影无踪。他的身体甚至也因此 颤抖了一下,他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了。眼前又是哗哗不断的倾盆大雨,时大时小的的雷霆声响彻云霄和噼噼啪啪撕裂黑幔的白色闪电。这一切汇集成了一种力量,把他围了起来。他只能呆在这所小学校的看门房里,哪也去不了,而且,他最好是站在窗前,如果他不想坐在肮脏的地上,
雷电成功地阻止王明进入村庄,把他逼进只有三平方米大小的学校门房里以后,现在,又成功地使用权他忘从脚步的劳累,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子前,使他能够看见坐在地上看不见的东西,像处看门人一样。这些东西不是别的,而时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们各自推着一辆崭新的女装自行车,下穿过学校被子风雨扫荡着的操场,一前一后,向学校门口走来。她们穿的都有是同样的透明的塑料雨衣。因此,透过白蒙蒙的雨帘和水汽,右以看见两人都身穿花色鲜艳的连衣裙。她们越走越近,形象也越来越清楚。很显然,两位姑娘根本不知道有个人在值班室里注视着自己。她们只顾低着头在雨顺推着车行走。王明清楚 地看到了她们的肤色:脸庞是白析的,特别明显的是穿着白色塑料鞋,在雨中行走的四条腿 ,也是白析的。
王明的目光被子这两个姑娘吸引住了,从一开始看见她们俩的时候起就被子吸引住了。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是自从进入黄土地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人;更主要是原因是,他觉得非常奇怪:在这破败不堪的乡村小学时里怎么会冒出两个从穿着打扮到肤色以至于行走的步态都分明是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呢?
两位姑娘走近大铁门。在经过值班室的窗口闪时两位姑娘都先后掉头好奇地瞧 了他一眼。她们没有停下来,也没有说什么。她们从小铁门出了学校,推着自行车往右向村子方向走。王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两位姑娘,直到她们转了一个弯后消失为止。
哦,她们是从市里到这所学校来教书的老师。学校已经放假,她们是最后离开学校的,现在正要回韶关市。王明断然这样想。他忽然觉得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难以想法象,不过,无论如何,他相信这是事实。这两位教师不走他刚才到这里来的路回城,是因为下雨天不好走。她们现在往村里走去,说不定还有一条通往韶关市的路。
此时此刻,王明的神经衰弱的大脑出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他正站在一个乡村破旧小学的讲台上,教那些流鼻涕的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们,1+1=2、好好学习天天向上b p m f。那些稚气可爱的孩子们个个都听得很入神,后来还异口同声地跟着他念。下课了,孩子们都围着他转,老师老师地喊个不停。他蹲 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拭去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的鼻涕。女孩子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美。
那女孩子甜美的微笑令王明感动万分。这微笑,灿烂得象早晨的太阳,驱散了他心灵的黑暗,照亮了他的前程。?那间,他兴奋异常,不能自己,他冲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学校大门,飞身一跃骑上自行车,去追赶那两位姑娘。
她们应该是从城里来这里圪的教师吧?五明边跑边想,疑窦顿生。
雨很大。前面通往村里的路是一条黄泥水流水流淌不止的土坡。下坡时,王明好几次险些连人带车滑倒。他到了村子里的几排房子前,却没有看见影子。他犹豫了片刻,又继续前行。他把村子甩在了身后,在一簇很大很大的竹丛下面,终于找到了她们。那里早就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青年农民在等她们了。他们汇合的时候,王明也来到他们身边。看见他被大雨淋得浑身直淌水,青年农民和两信姑娘都显出诧异的目光。他们什么也没有问他。
“等了很久了吗?”一位姑娘问青年农民。
“不久。等了一会儿。”青年农民憨厚地笑了笑,说:“走吧。”
然后他们继续向前,,,明也推着自行车跟着他们走。一行四人只穿过了一片小菜地,就来到了北江河畔。河边有个用几块板做成的简易渡口,一只尾巴上装着电动罗旋浆,没有蓬盖的大约二十米长的木制渡船靠在岸边。两位姑娘先上了船,王明什么也不说,抬着自己的自行车最后一个上船。青年农民向他要了两毛钱过渡费。王明注意到他没有向两位姑娘要钱。
青年农民走到船尾,发动了罗旋浆的电机。木船突突叫着向江中驶去。
渡船是沿着白茫石坝向对岸开去的。生凭第一次,王明看见了这个从小就听说过的著名的石坝。倾听着江水渡过缝时发出的比下雨声还要大得多的哗哗巨响,他的心颤抖了,一种恐吓惧的感觉袭击了他。他连忙挪开目光不再看这个石坝。
王明一直有忘记要设法弄清这两个姑娘的身份。这太重要,事关他的生命。现在,那两位姑娘正并排站在船头,面响彻云霄前方。王明站在船的中,和三辆自行车挨在一起。这时,人小尽冀冀地走到船尾,弯下腰把嘴巴奏到正蹲 在电机旁掌着舵 的青年农民的耳朵旁,提高嗓 门问道:
“喂,阿叔请问一下,她们两个是什么人?”
“什么?”哗哗的雨声太大,青年农民没有听清。
“我问你,站在前面的那两个人是谁?”王明的嗓门担得更高了。
“哦,你问她们是谁呀。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老师?”
那两位姑娘笑着就推陈出新着车上了河堤。王明也随后跟随上。
一上河堤,呈现眼前的,不是宽达十米的四车道的韶关市南郊公路。这是一条一级水泥公路,笔直而平坦。他们——老师和王明,沿着这条路北上,向韶关行进。
公路上只有风驰电掣般的大小汽车,没有任何别的行人。两位教师并排挨在一起,亲密地默默地在前面行进。在她们身后,仿佛被子她们引领着的辊与好们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距离,他早已浑身湿透了。
哗哗的大雨下得很畅通快,雷霆打得畅快,电光也闪得很畅快很畅快,王明身上的雨水流淌得也很畅快很畅快。
雨停了,天空明亮起来了。经过暴雨的洗礼,一切都有涉及新怡人。远方韶关城在蓝天和白云以为他参加工作了,不考大学了。王明坦然笑,说道貌岸然:
“考,为什么不考?”
“准备得不错吧。看你信心十足的样子。”一个同学说道貌岸然。
“你肯定行。你学习一向刻苦,成绩不错。”另一个同学说。
“怎么说呢------从今天开始的高考对我来说已经不很重要了。因为-------我昨天已经考过了。毕业了。“王明诡谲地笑道。
同学们面面相觑,完全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个想追问究竟,可是一张口,进考室的铃声响了。
“进考室吧,祝你们好运。“王明拍着一个同学的肩膀说道。
他也走进自己的教室。他的步履比任何别的考生都轻松,都萧洒。因为他已经相信:小小的考室,并不是人生全部空间;在考室之外,天宽地阔,万千生命,可以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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