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达是我中学同学,初中的时候,他家和我家一样穷。学校里最便宜的一份菜,也要五分钱。我们这两个班上最穷的学生常常要合伙打一份,至于肉类的东西,我们是看都不敢看的。高一的时候,他失踪了几十年的爷爷回来了,家里一下子就阔起来了。听仲达说,他爷爷是一九四七年,走亲戚的途中失踪了的。家里人都以为被人杀了,谁知道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随大部队去了台湾。现在好了,衣锦还乡,县里和镇里的领导还亲自到他家里来拜望过。
爷爷先是拿出钱来,造了一栋镇里最漂亮的楼房,然后留下了五十万现金,回了台湾。临走的时候,他抓住仲达的手,流着眼泪说:“我台湾的孙子年纪比仲达还小几岁,身体却强壮多了。仲达太苦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却跟不上。以后你们每个月至少要给仲达一千块的零花钱,让他改善生活,把身体长开养好。一个男人如果身体不好,以后还怎样在社会上混呀?”
于是,仲达立马就阔了起来了。首先,他不会再同我瓜分五分钱一份的南瓜汤了,隔三岔五地去镇上的餐馆改善生活。其次,脚下同我一样,有几个小孔的解放牌胶鞋丢掉了,换上了走路声音清脆的皮鞋。很快,他就成了学校里女孩子追求的对象了。在班上,他还是同我走得最近,经常求我帮他写情诗。他得意洋洋地说:“我给你的是双倍稿费。”确实,那时,我每发表一首小诗的稿费是两块,而他给的报酬是五块。
高二的时候,这个家伙就很少住宿舍了,经常带着学校里不同的女孩子出去开房。有一次,他带着理科班的班花出去开房了,事前讲好了给一百块。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够了,只给了五十块。那朵班花以为被他欺骗了,一怒之下,把那家旅馆的被单和被套放在包里,拎走了。后来,旅店的老板找到了学校,闹得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成了一大笑柄。
仲达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还经常教训我们:“你们这些小男生呀,就是太纯洁了。你以为那些漂亮的女生有多纯洁?她们更想同男人睡觉。你只要稍微暗示一下,她们就会乖乖地跟着你走,脱得光光地,躺在床上,张开双腿,等待着你压上去。不知道你们留意了没有,我睡的美女们,哪一个平时不是高傲纯洁得不像话?到了最后,还不是哭着喊着,求着我再来一次?”
我们都笑了起来,他也得意地陪着我们哈哈大笑。
二
高中毕业后,我在外面混了几年。结婚后,才回到老家种了几年地。一天,我翻山去湖北办一点事情,回来的时候,竟然碰到了也是步行回家的仲达。他告诉我,镇政府的煤矿年年亏损,他就以五十万的价格买下来了,当然,钱是爷爷出的,他刚接手煤矿半年的时间,很多事情还没有完全理顺。
我问:“有没有亏损的危险?”
“怎么会呢?”他得意地笑了,“一吨煤,开采成本才十八块,加上其他的费用,不会超过二十五块,卖出的价格却是两百多块。我都不知道镇政府企业办的那些王八蛋,是怎么把这么高的利润搞成亏损的!”
我们边走边聊,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后面来了一辆拉粮食的盘式拖拉机。我们拦住了拖拉机,上了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下。拖拉机车厢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借着拖拉机的颠簸,他就慢慢地靠近了过去。然后,又借着拖拉机的一次颠簸,把大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每颠簸一下,手就在那个女孩的大腿上摸一下。那个女孩红着脸没有吭声。他就向我炫耀地笑了一下,然后,一心一意的和那个女孩子套近乎了。到了镇上,下了车,他搂着那个女孩请我吃饭,我婉言谢绝了。
大约过了半年的时间,他开着一辆崭新的越野吉普过来找我了,要我去他的煤矿看看,顺便一起喝酒,聊天。那几天,我刚好空闲,便去了。车开进了大山深处,进入了湖北边界。路边上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拦车,女孩上了车后,我们继续东扯西拉的聊着。很快,开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停下了车,抛给我一包烟,说:“哥们,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我要跟这位漂亮的妹妹,好好地说几句知心话,深入浅出地仔细沟通一下。等我按喇叭的时候你再上来。”那个女孩子红着脸,低着头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我们到达煤矿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他陪着我先是四处走走,看看。喝酒的时候,才问我的看法。我说,“煤矿最怕的是瓦斯爆炸、透水、塌方。你这个煤矿地势较高,透水是不可能的。就怕后两样。其实后两样也是可以控制的,就是更新设备。但这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你需要好好地规划一下。”他听了,没有吭声。我又继续说:“如果你舍不得大笔的投入,就要趁着现在煤的行情好,多赚点钱。然后,把钱投到别的项目上,等别的项目赚到钱后,立马把煤矿脱手,卖个好价钱。现在,人命越来越贵了,一旦出了事故,麻烦就大了。”
他继续把玩着酒杯,没有吭声。当我把杯中的酒干掉后,他说:“我们镇上的水电站不是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吗?现在水电站亏损关闭了。蓄水池也就没有人管了,引水渠都引不来水了。我倒是想花几万块钱把蓄水池买下来,整修一番后,建一座自来水厂。”
“可是,现在镇上的人饮水都是用井水,不是自来水。”我迟疑了一下说道。
“可镇上已经把政府大楼附近,近千亩上好的良田全部征用了,准备出售给村民建房。以后几千户村民都要从山上搬到山下,光靠井水就远远不够了,必须要从远处引来自来水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所以,我不如抢先一步,占得先机。”他解释道。
三
去年表弟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皮,花了几十万建了一栋楼房。马上就要大宴宾客了,可自来水还没有装上。表弟说,仲达的自来水公司的那些开关、水表、管材之类的材料太劣质了。他不想要,就自己去县城里买回来了。仲达就以此为由,不肯给他安装。镇上只有他一家自来水公司,表弟没有办法,在我回家的第二天,就上门来求我去为他说情。
我和仲达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他没有在镇上建房,还是住在老地方。人已经发福了,也憔悴了许多。家里有两个女人,看到我诧异的眼神,他介绍说,这两个都是他的老婆。然后,吩咐大老婆炒菜,小老婆泡茶倒酒。我们坐在桌边,边喝边聊。聊的还是他喜欢的风花雪月。酒过三巡,我才说明来意。
他旋转着空酒杯,好一会儿后,才说:“你知道吗?我把煤矿卖了,只有一百八十万,就匆匆地甩卖了。”
“为什么?”
“去年年初,煤矿出了事故,死了四十多个人。”我大吃一惊,我还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呢。他继续说道:“尽管我按照每个人三十万的标准给了封口费,把矿工家属摆平了。但是,县公安局还是知道了,把我抓走了。我只好托人给公安局送去了二十万,给检察院和法院各送了三十五万,总算把事情平息了。今年二月份,县公安局又过来把我抓走了,他们大骂我看不起他们公安部门,歧视他们,然后,就把我送的二十万摔还给了我。这时,我才明白,我给法院和检察院送钱的数目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不舒服,故意找茬来了。我急了,急忙托人,把剩下的数目补上了,这才又被放了回来。”
他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灌了进去,咳嗽了几下,接着说:“你们都知道我开煤矿赚了不少钱。我是赚了很多钱,前前后后赚了差不多有两千多万。但你们也知道,我们煤老板的核心工作不是挖煤、卖煤,而是陪着各个环节的关系人吃喝玩乐,一起去嫖去赌。嫖的时候要把最靓的妞让给他们,赌的时候要只输不赢,否则就会不断有人找你的麻烦。实际上,我赚的钱大部分都变相地给了那些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去年一出事故,我的老底就被掏空了,还借了九十多万的贷款。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对老同学我是不会说假话的。我现在唯一可以依赖,并用来还债和生活的就是自来水公司了。我知道我卖的商品质量不是很好,价格也偏贵。因为急着要摆脱困境,我别无选择。”他又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说:“来,这些事情不提也罢,我们喝酒,只是希望兄弟你能够谅解。”
我和他碰了杯,也一饮而尽。问道:“如果一栋房子的所有供水材料都在你公司购买,你能赚到多少?”他说:“大约一千多块吧。”我掏出了一千块钱放在桌上,说:“表弟知道我和你关系不同一般,我也就骑虎难下了。”他给我开了一张一千块的收据,想了想,又退给了我五百块,说明天就派人去安装。
把我送到了路口,他叹息道:“真羡慕你,还是十年前的样子,而我已经老了。现在,如果不吃壮阳药,即使面对着再水灵的妞,也不行了。我的心老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就上车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