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只蚂蚁走在路上
马始苋是甜的。我除了腿长，还不及一只蚂蚁的精明
但构不成威胁
我总是低头走路。怕一抬头，眼泪就流下来
不要对生活产生任何抱怨。我笃定，也就是坦白了
一场暴雨，我种下的小白菜打得稀巴烂
而这一只蚂蚁，失散了一些兄弟
那些兄弟一定在路上。希望在路上，消息在路上，它也只好在路上
我也在路上，而且，在它的后面
我多想把它抱紧，或者放进衣袋
它绝没有在意我。它睁大的瞳仁一直朝前
不依不饶的向前，我不能动摇它的意志，让它诅丧，以致
懊悔
它把时光过慢了
也许如此，才不会把自己弄丢了
我还是跟它打了招呼。那是一个路口，它不喜欢吵杂，喧闹，所以注定了
它的寂寞，但不是孤立无援
我漂在了人的海上，目光开始迷乱
很多年了，我一直把那一只蚂蚁当作兄弟想念
可它走在路上，就像堵在枪口上
32， 雪
-----纪念先生陈超逝世一周年
雪，从早晨到黄昏，甚至夜晚
一直下，落到山岗，河流，屋顶，每一棵树上
不知怎么，落到我的心里
成了我一个冬天的存折
这很冒险
雪，如果要燃烧，得攥着我的血
如果要消融，得等到春天
如果我一口一口的把它吃了
我会想起草莓
哦，草莓，塞在嘴里，一个童年就是我所有的旧梦
这白雪的妹妹，给我的
不止以爱情。懵懂的，似乎有更多的暧昧
雪，我轻声地呼唤。我不怕它的寒冷
就像我不怕夜的漫长
习惯了，听风里的呢喃，燕子般的玲珑细语
雪，一片，一片地落了
落了
谁会踏雪而来呢？轻轻地敲
打开我的柴扉，就等以把我打开
是呀，我的骨头不会逊色于雪
却又比雪坚硬，比雪更难以把握，琢磨
是呀，我的一生都充盈于雪
我的一生，冒死把雪拎回来，才走到一个诗人的墓前
哦，雪。我这么一喊便铺天盖地
多么干净，大地宛如一个处子
那些我诅咒的时光，没有了黯淡，狰狞和破碎
这是我的胜利
却归功于：雪
33， 雨
自天上来，也只能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所有河流竖起来
也只能是一挂挂瀑布
但我相信，有一粒雨溶在其中
但我找不到它的晶莹与清亮
多像我
在芸芸众生，人海茫茫中
你找不到我，空留一腔遗憾
这有什么可忧伤的。从昨日凌晨到
今天的傍晚时分
柴静说：有一场雨要来
我雀跃了。采场上的矿石
只要有雨浇灌，就可以开出妖冶的花朵
所以，我焦渴的等，苦苦的盼
但，雨没有来。多像命运的降临
一门心思的想：好消息正赶在路上
可，今日把昨日颠覆，明日把今日泯灭
凌乱了的时光，只有一张破碎的脸
焦悴的，故里黄花
雨还是会来的。诚如一位老矿工
卸下工装，卸下不辞的劳累
想安静的把曾经没有的幸福补偿
他脚步蹒跚了，背驼了，目光不犀利了
却在某一个上午，徒步上了采场
只为了，多看一眼那些会飞翔的矿石
雨，敲打在采场铁皮盖的工棚
一些往事如烟雾，缭绕了
他点燃一根烟，继续着下一个话题
即使扯得再远，也离不开这一座矿山
这是宿命。但山寂空空
滴嗒，滴嗒
雨，一直下，下个不停
我看到了山脚一树杨柳，分外清新
有希望徐徐的展开翅膀
飞过雨，驮回彩虹
34， 倾斜
海，在墙上，还保持着它的矜持
波涛汹涌，是一杯的时光
纵容着我对往昔的怀念
天高，云淡，风清，雾薄
这些美好的词语藏在哪里
打开心扉，是否像打开了一只抽屉
我是爱你们的。可我的爱在海里
在海的那边，是我建筑的
纸上的村庄
没有炊烟，鸟鸣，只有风
吹破往事
吹深前额的皱纹，这些海里的涟漪
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妖冶，荡漾
才想起黑白记里的女孩，长发飘飘
长发飘飘是我的哀愁，是我遗忘的旧梦
要依次打开了。在之前，鲜花铺满的路
伸进了一座废园
她还在面对着一扇墙，墙上的海
海里的鱼，鱼爬上了树
树上结了苹果，果核里有风
风，凉了她的记忆
这一切，美好如初
35， 豁亮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我一直在练习
简单的说
就是画好一块矿石
矿石从哪里来
一个老矿工告诉我
它与一具旧算盘有关
它与一张旧办公桌有关
我看到的矿石
都是一粒滚烫的命运
我看到了一座痛苦的海
燃烧着它的水深火热
历史，太单薄了
我无法进入
但我称出了一个人名的重量-----
张家运
矿工是“吭唷”派的
开山，凿石
肩挑，手扛
滚瓜烂熟的一九五八年五月五日
扛，扛起了一座矿山的使命
挑，挑出了一弯风月，一肩霜花，一座沉甸甸的里程碑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何止画好一块矿石那么简单
明天，不是空穴来风
明天，噙在我的眼里，放在我的心头
我唯一的，泣血的心
捧出来，捧出艳艳的中国红
映照矿山的月亮
铅，莫不是月亮的本色
我却要用铅，写一笔矿山的辽阔
画一帧开拓者的背影
踏步向前吧
高高的大宝山
为今天设计一帧封面
我已蓄势待发
35， 每天，我携带着一块矿石奔跑
终将投入火炉。
一开始，它一定是一颗受精的卵，一粒胚芽
三十年了
不事喧哗的生长一枚矿石，一块心头肉。
我何尝不知道它的重量
一如罪孽
每天，我携带着一块矿石奔跑
只不过为寻找一句供词。
我是清白的
既使离开现场，也可以看到背影的人
一万多个日日夜夜
我的血喂养了一块矿石
尽管它还粗砺，显露不出锋芒。
采场，祭奠青春
每一块矿石是矿工的孜孜以求
长河落日之下，那一座高不可攀的炉膛
岂不在把我们冶炼？
头颅的光芒
矿石燃烧的燧火，并且，只留下一粒火种。
36， 白鹭，一只又一只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哦？白鹭
轻轻地飞了下来
在矿山宽阔的草地上，它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哦，白鹭。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在碧绿的草地上踱着方步
优雅，安逸，自得。如此，可以做多久的停留？
那是秋天一个晴朗的午后，夕阳的门环
才刚刚扣响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哦？多么洁白的云
轻轻地飘了下来
我的眼睛把自己欺骗了一次
在矿山十余年
我第一次领悟什么是一行白鹭
但它们，此刻，不问青天
哦，白鹭的白，在草地上堆起了一堆雪
37， 风从笔架山吹来我一无所知
没有笔架，只有山了
长草的笔架山不长矿石
它逶迤着，如一尾蟒蛇吐出了杏子
它是有话要说的
它把唐朝的月华说得只剩山脚下的一泓清泉
和几声滴翠的鸟鸣
但今晚的月亮属以矿工
采场上还在热火朝天的采
风擦亮了矿石
站在一台潜孔钻前
所有的希望都在向下生长
我听到了谁低语呢喃，恍若隔世般的
有星星踩在山脚的屋顶上
一盏豌豆大的灯折射灵光
风从笔架山吹来，我爱的人，以及爱我的人
把好的消息赶在路上
38， 一架钢琴在采场弹奏出一只蝴蝶
在采场,只有一堆堆白色的石头
霜降了
我需要一把刀子,割出白色的肉
越割越深
我看到白色的骨头了
我看到了一线光亮,在白色的石头裂隙豁然闪现
那里藏了白色的梦
一只白色翅膀的蝴蝶
它染上了我的血液,芬芳的叠加妖娆
那些白色的石头,还没有走进戴白色帽子的炉膛
我只能在采场弹奏阳光
39， 独活
酒过三巡，他说得多了
打开的话匣子，是一头猛兽
他是一个习惯了沉默的人
在工地上
他专挑又苦又累的活干
只为了从老板手中多牵走几头红牛
他说起了乡下的老婆，是为了
验证还有一个城市的女人
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但他没有完全陷落城市女人的温柔乡里
“城市女人就像握紧的这杯酒
是一种消遣。
乡下的老婆才是我的命根子
即使离了
我万不幸的死了
也只有她为了我拭几把泪”
他说这话时
手机响了
是乡下的老婆打来的
他的脸上挂着一串晶莹，我们都看见了
其时，我们都醉了
唯有他清醒
40， 黄玉米
路过街心花园
一大早，天麻麻亮
一位大娘推着一板车煮熟的玉米
起劲的吆喝，叫卖
喷喷香的玉米
一下子把我勾了上去
那一根有嚼头的是糥米苞
当我一说出它的名字
一些忘不了的往事也有了一股嚼劲
黄玉米
老家的黄玉米一行行的种在自留地里
为了防止麻雀偷食
我还扎过稻草人
只有母亲心疼地说：
让它们吃一些吧
它们也得过自己的日子
于是，当风吹歪了稻草人的草帽
我只看到了祖国金黄色的边沿
黄玉米
在秋天，安享地站在老家低矮的屋檐下
驼背的母亲，脚步蹒跚的母亲
也默默地站在屋檐下
当风吹来，黄玉米唱出驼铃一般的歌声
一根根黄玉米是从老家走亲戚
来到这陌生城市的吗
它们呵着热气
睁大的瞳仁认出我了吗
哦，黄玉米
黄玉米
我一遍遍的默念
苍老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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