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和移民，让故乡掉进了回忆的泥潭。隔着时间的暗流，往昔已模糊的像一张张褪去色泽的陈年旧报。
我出生在一个叫枫叶的小山村，那里真正可以算得上是艽野偏地。因为交通的极其不便利，村里人与外界交流甚少，过着一种类似与世隔绝的乡野生活。
我父辈的那一代人大多都想逃离那个村落，所以选择外出务工。他们都拼命挣钱，想在外乡置家，我父母也不例外。十二岁那一年，我们举家外迁，从此故乡就一直只能在我记忆的墙壁上隐现。
再回到村子，已是二十多岁，大学毕业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清明陪同父母回乡祭祖，当我踏进村口的时候，回忆像江海的波涛在我的记忆里捣腾着。那些我曾经驻足、玩耍、闹啼的地方，浩浩荡荡的回忆翻江倒海涌来。我走进村子，它比记忆里清净了许多，很多土地搁置荒废，野草丛生，大片破旧的瓦屋颓壁残垣，偶有几间新建的房子寥寥坐落，已无多少人间烟火的迹象了。十多年间，一个曾经喧闹过的村子，就这样悄然地土崩瓦解了。
不管怎样荒芜变迁，有故乡的人仍然是幸运的。
听父亲说，村子最鼎盛的时期有一千五百多户人家，现在剩下的最多不足三分之一，而且以老人居多。我望着物变人非的村子，眸中悄然地淌下几滴喃喃的泪语。我家的老房子，十多年没人打理，已是危楼耸立。周边木质的墙角被虫子和雨水吞噬的薄如蝉翼，楼顶的瓦片也被长年招摇的风摧残的东奔西跑。目睹这沧桑的故地，遥想齐家欢聚的光景，时光必定是残忍的。而这片与我记忆相差甚远的荒村，让我心里不由泛起一丝丝荒凉之感，也有几分不敢相认的漠然。襁褓中哭啼喧闹过的山谷，空寂的让人浑身哆嗦，往日的余音早已不知飘荡到茫茫宇宙的何方。
爷爷的墓地就坐落在老房子对面的山脚，杂草相伴，竹林相依。岁月淘换，生命终将成为一堆荒冢，所有的爱恨情愁，权贵财富，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穷乡僻壤的窄道上，我的影子凄惶地在夕阳下卷曲着，故乡的姿容又一次唤醒我沉睡的记忆。那充满乡愁，流落异乡的脚步，在这条童年踏过的窄道上，重重地碾压着我的心事。
游魂，归兮。来重觅这个飘荡过我童年时光的乡土人情。童年时，常常耳濡目染的是他们的与世无争，守着半亩薄田，耕耘着土地上那一年年成长的麦穗。他们想要用勤劳的手打破贫穷的咒语，他们的故事被一代一代地埋葬在这荒野僻地。他们注定是默默无闻的，一生的荣辱悲欢，也只能寄生在汗水和时光的虚无中，直到芳华散尽，树老根衰。
十二岁那一年，我仓促揖别故乡山寨，闯入城市。生活的差距，让我的自尊心卑躬屈膝。当他们一声声叫我乡巴佬的时候，我开始痛恨我的故乡，冷然无情地回避着自己的故乡。乡巴佬—那贫穷的代名词，已经成为这世间险恶的刀刃，一下下地戳向我卑微尊严的伤口，以至于，每一年清明父母回乡时，我都找着各种理由推脱随行。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开始怀念那些陪伴过我童年的身影，开始摒弃曾经有过的痛恨，眷爱起那一方滋养过我的清水净土。故乡记忆的日渐稀薄，让我一次次地想要寻根；那城市里的酒色灯影，促使我一次次地向往乡野青山的静谧。不曾想，这匆忙一别，已是十几年之久。
那日离乡后，使我的乡愁愈加浓烈。故乡像一杯醇香四溢的美酒，时刻在勾引着我靠近的欲望。还记得那日村口挥别，想起往日对故乡的痛恨，心底腾空而起的无限懊悔差点让我屈下双膝，一跪往日羞愧。
一晃又是几年，胡渣邋遢年纪，转顾岁月逶迤。我有时会静静地沉思，我眷恋的是我的故乡，还是那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兴许都有吧。
那一方日渐被荒草掩埋的故乡，会像曾经在那里生活过而消失的人们一样，漫漶地风化成穷乡僻壤的人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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