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婶 婶
唐溪
婶婶宝号黄金凤，八十五岁了，别看她如今头发稀疏花白，脸上邹文深深，走路老态龙钟，可是年轻时确实是美人儿。一米六几的标准身段，青山淡映，鬓云欲度，彩霞漫漫，红唇矜持，步履轻盈，相信六宫粉黛也不过如此。
婶婶是韶关医院的护士长，也许是白衣天使的职业，培养了善良温柔，助人为乐，爱心满满的人性品质。当然，好人总是能得到上帝的怜悯，赐她两男两女，也赋予她负担的沉重。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她愁容紧锁，长吁短叹，总是乐呵呵的温良恭俭让。
六十年代我在北中寄宿读书，那时每人每月只配一斤肉，一星期也难得开荤，于是星期天一准上门鞥饭，那种心情跟宋之陈造“讨饭充肠上岳阳”差不多。每次一进门就会听婶婶说：“阿贡来了，今天加菜”。其实，加菜也就是到医院饭堂多买一份肉，而这也许是一个星期的饭票积攒。即便一碟肥肉，在弟妹们的绿绿眼光中吃着也心旌摇曳，五味暗淡。每一次离开，婶婶总会说：“我孩子多，没钱帮补你，给你一点粮票吧。”要知道，那时买一个馒头虽然是三分钱，但是没有粮票也没门。至今，在我箱底还珍藏很多粮票，不敢丢失，因为其中就有婶婶给的啊。
文化大革命期间，叔叔去了干校，婶婶除了繁忙的工作还要照顾四个小孩，在眼下的人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存在就是事实。这时候我懂事了，每次去不再是想吃肉，而是看看能帮上什么。常常到了门口就看见弟妹们把家变成七国，居室鏖为战场。我最快乐的是肩上坐着弟弟牵着妹妹到处溜达，或者干脆带着他们回学校。就是这样，婶婶也还是乐呵呵的，最多数落几句：“这老朱，家都忘了。”
我真难想象，叔叔和婶婶性格绝然相反，可是相处熔融。就连写字也是字体大相径庭，叔叔的字竖直横躺，死板无趣，而婶婶的字挺拔潇洒，龙飞凤舞 神韵超逸 瘦劲清峻，意态跌宕。有一件事也印证如此，八十年代初，我到深圳工作，母亲说我被“卖猪仔”了；叔叔送我一本《共产党章程》，附上一句：在那个地方要加强思想修养；婶婶塞给我两毛钱、一毛钱的两张不知猴年马月的港币，说是饿了大概可以买个馒头。我算是服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办事都要找关系了。我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问题，请求生二胎，有关部门告知要有医院检查证明，于是到市人民医院检查开具证明，但是依然无效。婶婶找地区医院最好的医生检查后出具证明，还是无法打开渠道，婶婶只好介绍到省儿童医院检查，证明、建议生二胎，我跟有关人员大吵一番才实现。事后有人告诉我，其实只要有证明，送点礼就解决了，那时我和婶婶都不懂送礼这道道，我只知道是婶婶不懈努力的结果。
这次婶婶住院，医生要求三条心血管搭桥，结石开刀，还要进行腰伤治理，她说年老了这种治疗就如打仗，克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不定就倒在手术台了，已经给孩子们增添很多负担，不能再添乱了，固执的不肯动手术。经过一个月的调理，病情还奇迹般好转了。她还拒绝请人照顾，说退休金还不够工人的工资，顺其自然好了。还打趣说， 就算是死了一回，剩下的时日就是赚的；放心吧，我还要赶上老朱呢（就是说要像叔叔活到八十九岁，牵手一起再走）。对于这善良，豁达，情浓，高尚，晚辈无话可说，只有默默祝福。
2017年5月18日 韶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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