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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结 (组诗)
  文 / 草根蚂蚁
    祖母

祖母有一种
奇怪的味道
有点像药草
更多的来自于那些
压箱底儿的老衣裳
常年等待着她去穿
等的都是褶子
晾晒和熨帖都无法抚平


很老的女人都在神话之外
转身就回到神话之中了
祖母意味着
我要一直活在童年
有想象力也不能长大
因为我的成长
会让她拄着拐杖离去
四岁的冬天
她把煮熟的鸡蛋
放到酱油里
她唱小老鼠上锅台
上去了下不来我才肯吃
五岁的夏天
她在床上搭起帐篷
她隐藏在自己的黑夜里
从缝隙中找我
六岁的秋季她回了老家
她要死在生育她的地方
不到七岁她就死了
在春天,我上一年级
我欢天喜地的去学校
没人告诉我她的死讯

因为祖母,我始终
有一颗童心
为此,我惹了麻烦
闯了祸,吃了苦头
我傻呵呵的不准备变成老人
我——没有忘记
父母的死让我知道爱
祖母的死让我懂得老


     父亲

父亲去世
我给他穿的衣服
这肉体跟随父亲七十年
现在只是
表面上有点像
如果穿的再体面些
就更像他

在太平间的冰柜里
我担心他冷
因为他头发上都结了霜
我突然想起
那次冬天我们上山
也是满头的雪
那雪地里的快乐
没有一点寒意

在火化场,我一直想象他
在火里的情景
他的眼看过我,嘴
和我说话
手曾经拉着我的手
他死前想洗一次桑拿
在蒸房里出出汗
现在,他浑身都着了火
他还能感觉到
那灼人的热度吗?

后来一个朋友
指着火化场的烟囱说:
看,你爸爸的烟很清
他活着时是个好人
再后来,我去他的单位
一个戴眼镜的老头
从一堆挡案里
找出父亲的那一本

满是尘土,潮湿
和发霉的气味
黄色的牛皮纸封面
很多表格
还有一页一页的纸
那老头说:就这些
你爸爸的一生


    母亲


妻子和女友们三八节聚会
突然想起
我的母亲也是女人
三十多年前她肚子痛
那个冬天
她最大的乐趣
就是让我揉肚子


每天放学
母亲都叫我到身边
让我的小手
放在她的身体上
我的冷很快就在
母亲的肚子上变暖
我想:她肚子上的痛是不是减轻了
我很奇怪,她病的这么重
却从来没有感到我的手凉


母亲死于冬天
她在太平间的
水泥台子上躺了三天
后来,又埋进冻土
所有的温暖都消失了
包括我曾经感到的
她肚子上的那片热


母亲死后,每到冬天
我的手都会冻
手上的痛总是让我
想起母亲的痛
昨晚似梦非梦中
好像我给她通了电话
分明听到那边滴滴的忙音
母亲没有接电话
但我总想给她说点什么


    谁先死谁就是幸福的

母亲曾对父亲说
谁先死谁就是幸福的
这话我一直记着

没有母亲后
父亲就突然像哥哥
一个年龄大的朋友
他总是和我一起玩
每个礼拜他领我洗澡
然后坐公共汽车
到市里的
冷饮店吃冰激凌,还有汽水

再后来他就像女人
他做饭的时候
发出母亲的声音
一次他在灯下缝裤子
被针扎了手,竟然流了泪
母亲也那样哭过

尽管是父亲养大了我
但我觉着
他在替母亲做事
小时候在他背后
我看到逝去的母亲跟着
我知道,为了我
她都没有去天堂

爸爸后来
又娶了一个女人
我愤怒,但还是理解
他要颠覆母亲的那句话
活着——去感受幸福


    癌病房的一夜

癌病房冗长的走廊里
阴郁的人 
被冬日的阳光剪下影子
病人们僵直地望着窗外
医生和护士
都诡秘的微笑
和他们交错
像在浴室里淋着温热的水

姐姐说父亲不能吃饭了
癌细胞不再需要营养
它们强迫父亲张大嘴呼吸
并不准他说话
父亲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他一生说了很多的话
他体验了说话的欢乐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说

深夜,我在走廊如铅的灯光下
点燃一支香烟
我突然想起早逝的母亲
她会不会和父亲
在某个路口约好相见
也许父亲的死
对母亲是件高兴的事
也许再过若干年
我们的死也是父母所期望的
那种相聚无法预测
但那应该是美好的一刻

病房里传来姐姐的哭声
我知道父亲走了
刚才他走过我身后时
我闻到了他的气味
他钟爱的茉莉花茶
一路飘着到了走廊的尽头


    清明节

如果时间有一条捷径
我愿意绕过这个节日
不在暖暖的春意中
探访泥土中的父母

每年这个日子
反青的麦苗都格外绿
把坟茔映衬的越发黄
走过麦田里的小路
感到父母的颜色
比去年又淡了许多

相比之下,那些纸
却花花绿绿
我焚烧成灰
纸就有了灵魂
可以让他们
相互搀扶着
在另一个世界消费

无论风里雨里
我都要和他们说话
我分不清他们
哪个是土哪个是草
我疑惑着,是要同土说
还是对草说:
爸妈,你们的死不是我的错
但我一直怨恨
没有让你们活的更久








 

2009/10/16 12:10:58 发表 | 责任编辑:桂汉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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