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产快乐”的时代文化语境中,审美情趣的媚俗,思想视野的狭隘,精神力量的疲软不断侵蚀文化领域。儿童诗急需呼唤现代感。
儿童诗是少年儿童精神的童子功,底子打得如何与人的一生息息相关。放眼古今,每位为孩子幸福奠基的家长无不对童子功的内涵几经挑剔。更何况,近年来素质教育不断向纵深发展,越来越多的儿童诗进入语文教材,亿万少年儿童接受诗歌普照,我们更有理由关注儿童诗的现代质感。
有怎么样的儿童,就有怎么样的人生;儿童的未来就是一个民族的未来。作为人生启蒙的儿童,喂养最鲜活、最有营养的母乳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们翻阅身边的杂志、报纸、教材、电视上的儿童诗,认真读一读,忧患顿生:这能叫儿童文学吗,能叫儿童诗吗?
这话何以见得?综观今日中国儿童诗坛,都是营养不良,发育欠佳,土地贫瘠,青黄不接,软绵绵如四两棉花,浅光光如水过鸭背,一览无余,一马平川,少了起伏,少了韵味,缺少力度,缺少骨感。倘若走进文本,你会豁然开朗,视野狭小,信息短少,缺少机智,缺少文雅。火车都可以朝发夕至了,电脑都奔四奔五了,你照样会看见鲁迅笔下的墙上四角的天空,井底下沾沾自喜的青蛙。
错识一:对儿童文学的轻视造成对儿童诗的“张冠李戴”。他们以为儿童诗乃至儿童文学都有明显的标记,以为太阳就是叫太阳公公,月亮就是叫月亮婆婆,秋天就是叫秋天阿姨,彩虹就是彩虹姐姐,星星就是顽皮的小弟弟……故作天真,以为儿童文学就是简单几个拟人式的称谓,以为口语化的称谓就亲切了,就可以实现礼仪、礼乐、礼貌的教育意义。
错识二:对儿童诗的浅识化造成共识上的“甘拜下风”。在他们心目中,儿童诗吗,简单,就是“月光光,照地堂;年三晚,拾槟榔……”,等同于张口就来念念的顺口溜,口语化的儿歌,催眠的童谣,玩玩文字游戏的打油诗,是一种消遣。是直白、粗浅的分行书写。儿童诗没有登堂入室,至今也没有写进文学史。
错识三:对儿童诗语言守旧化造成表达上的“食古不化”。他们矫情做作,思维僵化。言必是什么花花草草啊,什么鸟鸟蝶蝶啊,什么春风秋雨啊,什么黄叶黄发啊,什么露珠珍珠啊等等呢喃情话,说得不好听就是娘娘腔,以为将诗歌的几个传统意识堆彻、组合,搞盆景艺术,剪贴艺术就是儿童诗了。身体进入了21世纪,语言审美还停在20世纪。难受。
错识四:对儿童诗思想定格化造成审美的“南辕北辙”。他们过于侧重儿童诗的思想教育,直奔主题,将爱国啦、讲文明啦、守纪律啦等思想常识化装为一首儿童诗,几个夸张、排比句式强调激情,就是班会上的集体朗诵。儿童诗是诗啊,是诗就首先是审美的美,作用于人的是美育啊。对着十来岁生动活泼的孩子来说,味如嚼蜡。
错识五:对儿童诗形式定型化造成创新的“骑驴寻驴”。他们看惯了的儿童诗、写惯了的儿童诗几乎是并列结构的,前后呼应,整齐有致,仿佛城市里醒目的路标,读了第一节,下文已经了然于胸。更严重的在于,学生也是这样重操就业,戴着铁镣歌舞,戴着枷锁创新。
……诗态即世态。凡此种种,难一一言尽。
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于是,我们不难理解看到另一组镜头——
镜头一:孩子们的眼球早就被那些光怪陆离的动画片漫画以及一些肥皂剧吸引过去了。校园里,甚至教材上的儿童诗已经过时,失去了魅力,速朽。
镜头二:孩子们的注意力被“无里头文化”、色情下流的网络、电视等垃圾文化攻占了,折射出精神的空虚。
镜头三:儿童诗读者群剧减了,原有的发表疆域也被其他文体吞并了。儿童诗失去了震撼力量,无力收复其神圣心灵疆土,依然恶性循环。儿童也被快餐文化、感官文化包围。
镜头四:中国儿童缺的不是解题的能力,缺的是想象力。随意翻开一本作文书,文笔轻浮柔弱,文而无才,行而不远,实在令人堪忧。让人想起一辈子于南方的古人学画,大成者总是力劝其先到北方观高山大河,说倘囿于江南小桥流水,美则美矣,却终难成大器。纵观文学史,华艳淫靡终毁一代文风。文如其人,柔弱的文笔折射出的是柔弱的人格。
没有高科技,我们将被外人打倒,没有民族文化,我们不打自倒。自古幼儿女性化,随着现代实验表明,幼儿“男阿姨”以及小学男教师更利于孩童成长的优化,平衡,更利于群体阳刚之气的造就,民族之势的雄浑、厚重。我以为,这一变革同样适合中国儿童诗。
应该是让儿童诗“睁眼看世界”,以博雅的人类胸襟,吸纳各民族优质乳汁滋养的时候了。
应该是让儿童诗乘上“神舟五号”的翅膀,畅游宇宙,以高姿态,全视野来鸟瞰人寰,抒发地球村村民共生共存的夙愿的时候了。
应该是让儿童诗拥有心灵体验引力,拥有生活气息,生命质感,精神强度的时候了……
诗是一种观察方式,思考方式、表达方式,体验方式。一首富有现代感的儿童诗就应该是精神儿子,与当下生活联姻,与时代环境恋爱,语言表达是炙手可热的。否则,脱离了当下关怀,诗歌就成了灵魂的逃遁地,个人抚慰的流放地,成了无病呻吟。请看看顾城代表作《我总觉得》:
我总觉得,
星星曾生长在一起,
像一串绿葡萄,
因为天体的转动,
滚落到四方。
我总觉得,
人类曾聚集在一起,
像一碟小彩豆,
因为陆地的破裂,
迸溅到各方。
我总觉得,
心灵曾依恋在一起,
像一窝野蜜蜂,
因为生活的风暴,
飞散在远方。
读完这首诗歌,尤其是80年代读这首诗歌的人,不难发现当年文革风暴、人民流离失散的影子。他含蓄大度,将诗歌放置于万物同体,天地同根的心空的大背景中,昭示文革伤痛之深之久的同时,意境深远,激活人们心理图象与时代风云,提升了精神。缘于当代,关怀体验,提升视野,这就是我要找的有现代感的儿童诗。
另一首是10岁孩子吴导的儿童诗《阳光和风》。他的感受十分奇特,诗歌中既有孩童看世界的专诚与惊喜,又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洞察力,视野开阔,气魄宏大:
阳光看不到/风也看不到
我从河水上看到了阳光/从柳枝上看到了风
我从沙粒上看到了阳光/从鸟的翅膀上看到了风
我从花瓣上看到了阳光/从跳动的火苗上看到了风
阳光无处不在/风无处不在
我爱阳光/我爱风
这首诗给了我们许多启示。我不喜欢长大/但我喜欢长大的世界;我喜欢春天的小草/春天的小草给我带来绿绿的思想/等佳句,谁会想到是出自于10岁的诗人。就是这位诗人吴导以诗集《有太阳真好》荣获“第一届全球热爱生命文学创作奖”。诗中生命意识,地球意识,宇宙意识震撼人心,独特的诗句,独特意象让人惊讶缘于他观察世界独特的角度与气魄,外表深静之极,内心涌动着爱的激情,体验的触角伸向四面八方。这也是我要找的有现代感的儿童诗。
最近一本杂志,有篇文章讲到周国平的4岁宝贝女儿,简直就是一个儿童诗人。证明的例子诸多:有一天她随大人去山上玩,抓着一把采来的野花告诉爸爸,“花在我的手里,我的手就是花瓶”;另外还有个例子,晚上睡觉她怕黑,然后她就对妈妈说:“我不喜欢太黑,有点像污染。”
在某种程度来看,她代表着中国儿童的思维早熟,这样纯粹的单词联想或许比较适合儿童们的品位。这也是我要找的有现代感的儿童诗。我们的诗人同行、编辑教师还是与时落后,在激素食品与超量信息的今天,只看到小孩提前发育长高了,忽略了智力和心理发育的提前。在央视“小崔说事”栏目中,与主持人崔永元平等对话的儿童天文学爱好者,戴个小眼镜,露出成年人的沉稳、睿智的派头,谈论太阳黑子、大冲等宇宙现象入细探微,宛如行家。还不能说明当代的儿童诗在知识信息和思维质量上,已经远远滞后了吗?人为地“扮嫩”,只是逆水行舟,难以赢童心。著名作家赵丽华以一个真实的故事说明:十几岁的小姑娘和一群七八岁的小男孩们玩。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对那群比她还小的孩子们说:“小朋友们,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好不好?”这些男孩子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声说:“幼稚!”
“儿童是成年人的父亲,诗人华兹华斯在儿童诗《彩虹》已经惊醒世人。
是的,儿童诗是不能“幼稚”的,至少不能被孩子称为“幼稚”的。诗人吴导说“我不喜欢长大,但我喜欢长大的世界”。综观近几年我们的儿童诗,缺少鲜活语言的审美取向,缺少人文情怀和爱自然、爱科学的内涵,还缺少足够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和诗人的个性。作品左倾或者右倾:一边都市化造成儿童诗的“个人化”和“私人化”,脱离儿童生活和需要,成为诗人狭小的心理和欲望的宣泄,堕落成无病呻吟;一边是中国传统农业型,陈旧的生活,昨天的语言,历史的意象,现当代元素严重缺席,成为灵魂的逃遁地,廉价的怀旧品。
德里达将一切广义的语言归结为“心灵的书写”,海德格尔强调艺术语言的生命在于有“所云”,注重心灵诗感的艺术“原创性”,这也是儿童诗文体创造所必须具备的。它在启示,有美和有生命的地方,就有诗歌。一首优秀儿童诗所蕴藏的思想和智能,是超越哲理的,完全可以倾倒名人志士或哲人,毫不夸张地说,一首契合心性的好的儿童诗,就是人生的一种底色,文化一重胎记,生命的一种韵律。100多年前,英国著名诗人济慈的《世界上的诗意永远也不会消亡》依然传唱,韵律悠扬:
世界上的诗意永远也不会消亡:
当鸟儿都被骄阳烤得疲倦不堪,
躲进凉爽的树丛中,从那树篱间,
从刚刈过的草地,歌声四处飘扬;
那是蚱蜢的歌声——他做起了榜样
在夏日纵情享乐,——他从来不情愿
从事劳动;因为一玩得手酸脚软,
他就安心躺在绿茵上欢度时光。
世界上的诗意永远也不会停息:
在冬天孤寂的黄昏,当严霜寒冰
带来一片宁静,从火炉那儿传来
蟋蟀的歌声,在热烘烘的温暖里,
让昏昏欲睡的人宛如坠入梦境,
听见蚱蜢的歌声飘自青山之外。
由此可见,注重诗歌艺术的审美取向,情感体验务必真实,发现与切入的奇特,思想价值的宏大深邃,语言表达的鲜活准确,的确是升级儿童诗时代感的硬指标。全球政治经济的多元化格局和联系的日益紧密以及文化的全球化,会使儿童诗面临许多新的表现领域和题材,对世界文化的关注和对地球村意识的强化,会成为中国儿童诗走向世界的重要契机。
如何用今天的言说方式,今天的生活内容,创作出时代儿童诗篇,无疑是社会共同的课题。社会、时代、生活与生命都是无穷的矿藏,只有慧眼独到、勤于历练的诗人,才能最终生成精神与智能的铀与激光,点燃生命之光,人性之辉。
在文章《我的精神家园》里,已故作家王小波认为“假如是有位老学究式的人物,手执教鞭戒尺打着你走,那就不是走一条路,而是背一本宗谱。”宗谱是很中国传统化的标记,严谨的继承似乎是约定俗成,背宗谱就像是给儿童吃大剂量的镇定片,把他们的手脚束在宗谱时代的成年人的家园中间,让他们左看右瞧都是走动的手握荆棘条的大人。超量的食入让儿童渐渐误以为病入膏肓,在这个心态下发育,从而继续沉默的一生。
儿童诗呼唤现代感,呼唤审美情趣、语言鲜活、生活气息,生命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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