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雾霾下
1.
阵阵雾霾自城墙根升起，苍黄
在半空驻留，久久不散
与霾为伍，无处可逃，浮躁的喉咙
干咳，那只千年虫没咳出
雾霾如蝗虫，黑压压地赶过来
雾霾中那么多人，无可阻挡往前挤
跟着走，不问去何方
看不清的面容，虚与委蛇的笑
暗室的鼠，换个马甲，堂皇上灯台
西装毕挺的沐猴，招摇过市
空杯来酒，空盆来蛇，化身大师
2.
爱扎堆，听风即雨，以为踩出大道
谁沿崖壁栈道瑀瑀而行
让我们谈谈海浪，谈谈天气
谈谈那座巨鲸——
那冲天的水柱，阳光中眩成金色
膜拜的众生，齐刷刷的稻子
谈谈那头鲨鱼，雪白的牙如何咬断桨
鱼翅如何成为盘中餐
谈谈可怜的小鱼，那高目数的网
海底地毯式拖过，无一遗漏
我们在酒桌上觥筹交错，话语如河
聊博一笑，空心的芦苇，随风倒
喝酒，莫谈时事，以为抛玉，引出板砖无数
喝酒，老张，移民加国空气多清新
为何回来吃霾——
呵呵，学裸官，此处好揾食也
不种粮食种房，不炒黄豆炒楼
不当学子当戏子
喝酒，隔墙，隔山皆有耳
你和我讲过的事，千万别跟人家讲你和我讲过
知情，当做不知
夸张的惊异，又不动声色
不懂，也别说不懂
跟着叫好，吹竽，唔－唔
信手涂鸦
转手就是天价
与最近的人相对无言
多少个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们没有记忆——
3.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镜中观白发，可找到诗
在太阳下低头，土里刨食，可找到粮食
深山隐居，泉边小憇，可找到纯净的空气
在企鹅的地方，可找到洁净的水
文山会海，空话套话，可找到形式主义
饕餮大餐，可找到美食家
美酒琼浆，可找到品酒师
在郊外楼盘林立处，可找到鬼
夜晚筑方城，白日拆旧城，可找到政绩
官员海里嬉戏遇上双龟，可找到悔恨的泪
跑路，不是跑酷，闻汽车尾气，可找到微薄的薪水
也许如镭，在几千吨的谎言
可找到一克真言
也许如梦，她呈现在海市蜃楼
是幻影，也是真实的，去找吧
近天命，总听见空中的声音
找到很多，找不到生活在何处
4.
田园荒芜，留守老人
赶着一头更老迈的牛
走了，去寸土寸金的都市
在流水线播种
在脚手架插秧
丢下我，无所谓
丢下几千年浸透血与泪
以命相搏的土地
维系性命与香火的土地呀
就这样荒了
地里长不出金子
也长不出漂亮的脸蛋
无从供娃读书
老人挥着鞭，轻轻打在牛身
一面喃喃自语
我走不动了，哪儿也去不了
死了就埋在田地旁
5.
木然背倚西山，你总想弄清楚
赤色的日头，那个浮沉的黑子
探个究竟，把黑色的牛角钻透
太阳风猛烈刮起，丢失定风丹
晕晕忽忽，系挂在一株老榕树
独木成林，回忆的根指向何处
巨大的滑坡，与生俱来的事物
瞬间掩埋，随意丢弃，不可惜
那月下的荷塘，梦里水乡何在
出门采红莲，西洲曲湮已无莲
泊来品，水葫芦侵城，枝枝蔓蔓
伸出八爪鱼般触角，蚂蝗般漫延
戏莲的鱼儿远走，水面密不透风
二 寻觅漓江
一苇当桨，在外面飘荡了这么多年
忽然想审视自己——
当飞船去探测无涯的宇宙，那飘渺的以太
地球如小小粟米藏其间
我不是我，寄身都市的城中村
另一个我，在忘我的地方
一天，屏蔽手机，放下尘间事，借步青郊外
世界不会因你溜岗，转快或转慢几秒
我看见昨日陌生的我
走在洪水后断流的河
布满扎伤脚底的乱石
我想长啸，不知所以
长歌当哭，不知所止
哦，我想起来了——
源自某个梦，过河穿林，梦里落花
天涯孤旅，一叶扁槎，一茎小灯，浮于江湖
——任漂流，惯于风浪
呛水时，自掐人中，自调身心
一杯薄酒，乌篷船内，聆听彻夜的雨
哦，有个地方，不为物役
让心事如花，静静开
乘飘飘的车辇，寻回漓江
那里的江水涤荡世间的尘埃
那里的人们用歌声说话
那里的爱情如蜂蜜
那里的云彩不是伪装
那里的空气无遮无拦
那里的树木无拘无束
那里的阳光如酒
那里洁白的雾没有霾
抚育平和的村庄、牛羊、田野
三 忘情不是过客
从梦中流出来的，那一泓碧水
展开一扇扇屏风
江水作带，如情人缠绕青峰
几株凤尾竹，白色的屋舍
真想在岸边的古亭，摆上一柄焦尾琴
穿上汉服，衣袂飘云，意气更挐云
穿越时空，梦中心仪良久
艄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一根长篙，撑来一江烟雨
掩映千年的朦胧
竹筏上，苍鹭跃入水中
自热带雨林，翻越十万大山
那只象，触摸异乡的太阳
没有异乡游子的惆怅
一绺清风，一弯水月，一抹微云
沉迷，沉迷也是故乡
驮载大漠粗砺的风
那头骆驼，黄沙把岁月掩埋
寻找天边的蜃景，彷徨或前行
莫若一衣带水，百里画廊
忘情，忘情不是过客
化为石，不动摇
九匹神马，从九天腾空而下
逃离天庭无边的寂寞
姿态万千，呼啸于峭壁
四 追着那风
然而另一种记忆复活
我们去寻找骨骼里最初的钙
血液里最原始的铁
那是一个支点，支撑着度过无数的劫波
遥远而又贴近，朦胧而又清晰
睛日，谁站在江岸，一袭红衣
江水沉碧，撩人的歌声，织起天边的云
在歌声里，寻找流逝的岁月
我青春的船曾航到你身边
顾看水中的影子
静听春天香樟落叶的声音
穿越长长的蝉声嘶鸣的夏日
骑一辆简陋的自行车
隔着时间的栅栏
把你的名字大声呼喊
你清脆的应答如风铃
推开窗子，微笑，头歪向一边
你如风一样把门打开
坐在我单车的后座上
就这样远足，追着那风
追着那风，来到郊野树丛
采摘山楂果的赤红
靖江王陵的石像亦萌动
雨后夜晚闪着柔和银光的地面
江边树林充满生机的宁静
我们走着——
交错的枝叶在地面编织图影
我们谈着——
桂树丛中露出几颗星
五 一带山河
风呵，把薄薄的雾纱轻轻地吹
青峰在如情似梦的细雨中
闪转曼妙的身影，如隽永的谜
一带山河，少年意兴湍飞
江水跌宕的漩涡，如笑靥
曲曲折折中，真情微露
当甑皮岩人用粗大的骨针
篝火中缝制兽皮衣，氤氲岭南
更有砥砺刀锋的试剑石
伏波将军一箭穿三山
书法摩在崖壁上
南迁人士，流连击节，咏叹忘返
哦，当异族的铁蹄，肮脏你的土地
血流飘杵，满城火光，染红桂子
三将军，化身岩峰
八百壮士，枕江而眠
老人山，浑身黝黑若铁
以一道浓墨守护青山绿水
六 一肩挑南北
哦，漓江，赠我几句警言吧
世界太吵了，良言不多
探寻你的上游，苍茫的海洋山，有灵渠活水来
锐利的铧嘴，闭塞的五岭犁个口子
七分入湘，三分入漓，大小天平一肩挑南北
舳舮相连，北方粗犷的风望南吹
始皇挥赶山鞭，赶着——
轩辕驾指南车穿越的山
大禹疏通河道，巨擘辟开的山
孔子周游列国一路颠簸的山
山，化作一群群羊
一路向南，带来风沙的气质
南方灵秀地，恋恋不舍
就这儿啦，洗去厚厚的黄土
呈现内核，通透的岩质的山
三十六道陡门，浮舟过五岭
只要岩峰在浓雾中横空独立
绿水依然不离不弃
只要地面上的人，祖先的血滋养的个性
乱风淫雨，不为所动
只要静谧的江水
曾经涌动难以忘怀的涟漪
哦，漓江——
风华绝代的东方美人
年华的烟雨，雾中濡湿的帆
历经苦痛，超越苦痛，呈现的风姿
看不出苦痛的痕迹
七 相识相知相念
多舛的命运改变不了多情的心
哦，漓江，你依然爱着——
人们裹在色彩斑斓的外衣里
说着时尚的话语
夜深，审视羸弱的身躯
无枝可栖——
我在寻找你
就是在寻找走丢的自己
我在想，为何漓江与我心灵契合
多少次，走在青峰间
望着岩质的山，壁立千尺
巍巍呼，不可夺其志
山岩的颜色，深灰中夹白色
从容淡定，更显沧桑
那是国人喜爱的颜色啊
水墨画的颜色
浓淡变化，留白或飞白，气象万千
尔后，登顶远眺，山如碧玉簪
绿水缠绵其间
神态温婉、柔和、可人
任凭烟云变幻，你就是你
既姿态刚健，又淡泊韵长
江山如此，我行走，不觉物化其间
崖壁响起刘三姐的歌：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当一切都滑向深不可测的时间
哦，漓江——
你是虚无中实体的证明
那青春的割裂的记忆
那含着眼泪的微笑
穿越一生——
八 谁和你谈得来
午夜，孤独时分，想喝杯酒
望着手机，打给谁，谁会出来，谁和你谈得来
然而，有个地方，就一直在那里
多少髦得一时的事物
呈威一时的伪装
随落叶的谎言，飘满一地，无人捡拾
漓江边座座青峰，像一根根钢锥
狂风吹不动
太多的事情，忘了自己，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回自己
哦，漓江——
你明彻的江水
理清我过去生活的脉络
我的歌在这里沉寂，就从这里重新唱响
哗哗流动的江水，重新拔弄永不停歇的琴弦
你的青春浮动的薄薄的云岚
峰丛林立，异峰突起
阻挡探索的足迹，暗自饮泣
以为世界与你作对，后来想想
真应停下来，走在如诗如画的境界
你的忧愁，飘绕峰丛的雾
内敛，气质迷人
画面更加朦胧，四月的天空飘着细雨
又风烟俱净，唱一首明快的歌
当我把一切如鸿毛样轻轻放下
我始终不能放下你
九 在旅途中
刮起的沙尘暴让我迷失方向
呼吸急促，跄踉前行
在风中去搀扶一个摔倒的老人
却被毒蝎子噬伤
当暴怒的少年，手执99度的开水
淋向装B的少妇
海底的石钟敲响，八月的苹果滚满山岗
那么多人，从寂静的山林涌出
提着口袋，眼里只有苹果
看不见警察，不顾喊哑嗓子的主人
那么多人，从一千米的高空看，多像蚂蚁
一只工蚁，发现食物的碎屑
无数的蚂蚁，一哄而上，赴盛宴
谁把生民，治成蚁民
在我把持不住时，常常把你想起
那一群跋涉前行的人
他们年轻，还没变坏、变老
唱着歌——
我要去桂林呀，我要去桂林
没钱徒步去呀，没钱踩单车去
沿着车毂的辐条，寻找来时路
重回原点，寻找最初的火焰
寻找生命的原色
一蛇之口，吞象，寸步难行
一芥之舟，一物不载，包容宇宙
一只洁白的海螺，足以存放灵魂的重量
我在虞之峰的木龙古渡泊舟上岸
清晨，拾级登上杜鹃花燃烧的尧之山
怡然枯坐，极目四野，古今一指
一念混沌未开，一念幻成万物
哦，漓江，我与你身上的一块山石
又有什么分别
但我想，即使是一块石子，只要是你的惠赠
拥有你的烙印
我在那干渴的塔吉拉玛干沙漠
也会把你想起
哦，漓江——
当我的心如你的江水，绵长清如许
让我也如你崖壁上的山花，蓬蓬勃勃绽开
像你江心里的一条鱼样自由
十 坚硬的柔和
谁的鬼斧神工，谁的丹青妙手
创造神姿仙态的你
一切源自于水
古老的波涛，暗青的海水
泥盆纪、石炭纪、侏罗纪
梦从海底升起
几亿年前开始挥毫
曾在海底，葱青的日子
如珊瑚积淀的情愫
第一缕阳光射进，玄妙的光影
彼此相拥，从最初的探索中
感受体温、呼吸、无由的快乐
你和着大地的脉搏跳动
迷惘的云，时时穿透峡谷
那不息的风又吹醒憧憬的海星星
隔着透明的海水，梦在天空飞
忘记海水的咸涩
诱惑的海蛇，在不经意寂寞的
时刻，准时溜上窗台
你不断求证、体悟、更新
在秋日的细雨中，蜕去夏的绚烂
把柔软的纠缠不清的海草，轻轻抺去
一次又一次波涛的摔打
铸成刀劈斧削的躯体
冲出海面——
带着成长的疼痛的记忆
遥远的海，灵动的鱼嵌进岩体
内部世界铭心的体验
再独对外面莫测的风云
你淡定，从不骛远
岩缝的树，山麓的野菊花
装饰你坚硬的柔和
细细的青虫羽化小小的彩蝶
在江畔翩翩飞
十一 溯洄
抚窗遥望，华灯初上，寂寞如海
我又回到廿年前的烟雨中
谁的青春是一幅漓江春雨图
在这荒凉的夜，霓虹灯闪烁绚丽的蛇影
那无尽的白昼，干烈的风又从布满灰尘的
——人的脸上刮过
哦，去远处的天边，拂开遮望眼的枝柯
走进去吧，那多姿多彩的
漓江春色
群峰间穿行的鱼舟
多像一只只散落天地间的鞋子
我就是穿上它
开始人生的远航
一些细碎的声音
还环绕在桂枝间
给我一朵淡紫色的蒲公英
开在曾经沧海的峭壁
在那峭壁的深处
隐藏溶洞般七窍的心
当汹涌的海水退去
又经历远隔天涯的冰川纪
哦，漓江
我的思念是溶洞的思念
没有尘世的打扰
无需光的照射
你的形象就是光的渊薮
想你，心即空阔无边；想你，岩壁渗出水珠
水滴不穿石——
总有些情感，总有些特质，总有些记忆
沉淀下来，穿越悠长的日子的甬道
凝成晶莹的钟乳石
何时钟乳石连成石柱
就会破洞而出
多窍的岩洞，灵慧的心
一管芦笛，徐徐逸出
化为一曲曲山歌
哦，漓江
你就这样横亘在茫茫宇宙间
又幻成无数的鸿影，藏在笑意眼神里
曾经爱过，才不妄自菲薄
拥有淡泊的睿智，才无所畏惧
哦，漓江
就在身边，只要愿意
只要放下——
一转身就能望见，那青山绿水，年年如此
放下手中的事，看山，看水，看人
漓江就会奔涌而出
让我们在寻常的日子
寻回各自心中的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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