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父亲，我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我是爱着我的父亲的。”可是，马上会有另一个声音蹦出来，像一盆冷水泼在我头顶一样的让我颤栗。是的，作为女儿，已组建家庭的我平时很少打电话联系父亲，即使偶尔回家也只有寥寥几句。
我明明记得小时候最黏父亲，总是缠着他教我打球、唱歌、下棋、做游戏。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现在可以每天打电话给母亲说上一个小时，对父亲却只有几声问候语？我能想到的答案是我们性别不一。然而这个答案让我感到伤悲。我的父亲只有三个女儿，如果能有个儿子，可能他们会有更多的话题。而我，只能把对父亲的爱深深地藏在心里。
印象中，我的父亲是全能型的。他是农民，他耙田犁地，他种稻、种瓜、种橘、种桃李。他是渔者，他用电鱼工具电过草鱼、鲤鱼、鲶鱼、石斑鱼、梭鱼、青鱼、鳊鱼、甲鱼，还有黄鳝泥鳅螃蟹。他是木工，他会做柜子、桌子、椅子，还有茶几。他是建筑工人，他帮别人砌房子，粉刷墙壁。他是修理工，他会修自行车、风扇、录音机。他是小丑，逗乐了小时候的我们，现在又逗我们的孩子开心。他是老师，教会了我一些本领和做人的道理……
我爱父亲，更心疼父亲。记忆中，至少有三个难忘的场景像定格了的画一样，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忘不了那场暴风雨。八九岁那年的夏天，为了筹两三百元的学费，父亲用自行车载着一箩筐米去集市上卖。回来的路上遇上暴风雨，父亲不敢在路上耽搁，推着自行车在风雨中前行，他说怕家里的我们担心。我还记得我站在高高的门槛上望着村口的路，正好看到在风雨中艰难前行着的父亲。他在逆行，风雨拼了命似地打到父亲的身上，他也毫无畏惧。那天，我最开心的事是听到父亲大声地说:“我回来了！”我们迎了上去，拉着父亲进屋换衣。我看见，他身上的雨水滴答滴答掉了一地。
我忘不了那把小小的长长的铲谷锉。那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那天我和父亲一起去粮所交公粮。我们用板车推了十几袋，合计约两千斤的晒干了的筛过的稻谷到镇上的粮所。我看见那里的工作人员很严肃地用一把锉子，在装满稻谷的袋子上这里一下，那里两下的。袋子破了好几个小洞，那人看见一袋稻谷不够黄，就对父亲说:“这袋不要！”看见一袋有个别发芽的也不收，还骂父亲不交好点的谷子。天知道，那年的雨水特别多，我们已经很辛苦地把家里最好的谷子挑选出来交公了。居然还拒收！我看见我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一边道歉一边把那些被扎了洞又拒收的七八袋稻谷重新装好绑定，运回了家中。回到家里又得重新筛谷，一遍又一遍。
我忘不了一种眼神和笑声。那年我十四五岁，端午节前，父亲骑摩托车载着我去十几里路远的一个村里。我在岸边的公路旁摘粽叶，他到河里电鱼。摘完粽叶的我百无聊赖，就在岸边看父亲电鱼。只见他背着二十多斤重的电瓶，走到了河中间，河水已经齐腰深了。那时可能因为多雨的缘故，河水是黄色的。无意中我看到河流的上游好像涨水了，我在岸边着急地朝着父亲大喊快上岸，可是我的声音总是淹没在河流声中。我只好加大动作，又挥手又跳又跺脚的，父亲终于发现了。他前脚刚踩着岸边，涨潮的河水汹涌而过。我们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到了路边，父亲找了个地换下湿了的衣裤。没有袋子，他只好把湿了的衣裤放在装鱼的篓子里。偏偏这个时候开过一辆小车，车上下来了三个一看穿着就是白领级别的男人。他们走到我们身边，翻看篓子里的鱼。我们以为他们要买鱼，很热情地招待着。可是他们中的一个人居然拿拇指和食指捏起父亲的内裤，用鄙视的眼神在那里哈哈大笑着问他的同伴:“你们说这个要多少钱呢？”我看见父亲涨红了脸，抢过来他的裤子，背起鱼篓，拉着我离开了。那个时刻，我的眼里一定也有怒火，我紧握双拳在心里默默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让父亲过上不被别人嘲笑的生活！”
都说父爱无声。我想我也是这样，对父亲的爱说不出口，却绝对不会忘记，因为它们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