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到周末了,晓兰提着装有书和几个空腌菜坛子的塑料袋子,低着头,闷闷地走着。她的身后,跟着两个打打闹闹的小男生。他们家和她家在同一个生产小组,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现在又在同一个班级读书。他们不住地偷看着前面的晓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接着又嬉笑着打闹了起来。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使劲一推,那个男生就蹬蹬蹬倒退了六七步,擦着一枝油桐树宽大的树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肩膀“哎呦,哎呦”地大叫了起来。
晓兰转过身来,瞪着那个推人的小男生,骂道:“雷宝,不打闹就手痒吗?”雷宝泱泱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她快走了几步,走近坐在地上的小男生,蹲了下来,问道:“云宝,哪里摔伤了?不要紧吧?”
“不是摔伤了,是他刚推了我一下,擦着了一个八角头的螫辣子。你看,肩膀都肿起来了。”云宝解开衣领,肩膀上红红的一大片,肿起了好高。雷宝走到油桐树枝旁,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摘下一片树叶,走了过来,说:“班长,你看,树叶上真的有好大一个八角头的螫辣子!”
“赶快用石头把它砸死,用螫辣子肚子里的绿色体液抹在云宝被螫的地方。”晓兰吩咐道:“上次我帮妈妈割猪草,被螫了,妈妈就这样给我治的,抹过后马上就不肿不疼了。”
一阵手忙脚乱后,云宝抚摸着被螫的肩膀,惊奇地嚷道:“班长,真的好灵呢,不疼也不痒了。”
晓兰不答,转过身来,闷闷地继续往前走。两个小男生赶了上去,问道:“班长,这个星期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呀?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哥们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在所不辞!”
“真的吗?”晓兰停了下来,问道。
“嗯,你吩咐吧。”两个小男生都挺着胸膛,点着头。
“那好吧,你们每人给我捉十个八角头的螫辣子,晒干后,捣成粉末,再用墨水瓶装好。”
“啊?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两个小男生互相看了几眼,不解地问道。
“做什么你就不要管了,不过这个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如果明天下午四点钟之前没有交给我,你们以后就不要跟在我后面转了,更不用说抄我的作业了。”晓兰说完就径直大踏步走了。
晓兰推门进去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好在家里,老村长也在。妈妈好像在同爸爸争论着什么,看着晓兰进去了,就停下来不说了。爸爸没有朝晓兰看,低着头抽着烟。老村长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回来了?”晓兰没有吭声,径直地进了自己的卧房,反锁上门,然后丢下袋子,躺在了床上。这个时候,她听见了老村长正在对妈妈说:“小丫头今年十三岁了吧?长得一天比一天水灵,学习成绩又好。你们两口人以后有好日子过,有福享了。”
晓兰用被子角塞住了嘴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二)
晓兰原来只知道老村长经常没事就往自己家里跑,每次看到自己也总是笑眯眯的,常常带些小礼物给她。后来,爸爸打工回来后,老村长每次过来,都给爸爸带几包据说一条要好几百块的高档香烟。但是晓兰还是不喜欢他,下意识地对他反感。
上个周六晚上,晓兰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旁边妈妈房里的木板床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间或还有轻轻地呻**吟和喘息声。农村的女孩成熟得早,晓兰红着脸解完手回来,发现爸爸靠着墙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打着瞌睡。晓兰大吃一惊,摇醒了爸爸,问道:“爸爸,你怎么睡在外面,不进去睡?”
爸爸显得很是尴尬,搪塞道:“你快去睡吧!爸爸坐一会儿后就去睡!”晓兰迟疑地再次经过妈妈的卧房的时候,木板床摇晃的声音消失了,她听到了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爽死啦,好久都没有这么爽快过了!”是老村长的声音。她如同遭雷击一样,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床上的。她用被子塞住了嘴,低低地哭泣着。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晓兰拿着一本书就出去了,一个人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后来,她发现自己站在山顶的悬崖上了。从山顶往下看,家里的房子很小很小。远远的,有人下地劳动了,在稻田里,就像是一些黑色的蚂蚁。她悲哀地想,我们生下来是不是就是这些可怜的蚂蚁?如果我就这么跳下去,爸爸妈妈会不会很伤心?这样想着,她又往悬崖边挪了一步。她又想:如果我跳下去了,没有被摔死,只是摔残废了,或者摔破皮了,那我是不是很痛,也很难看?
就这样犹豫着,迟疑着。最后,累了,她就坐在悬崖边上发呆。到了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了,她才记起还没有吃早饭。犹豫了再三,她才往山下走去。
走进屋里的时候,听见爸爸和妈妈关着房门正在说话。爸爸说:“不知道这个死丫头跑到哪儿去了?她昨天一定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为了她好。你以为我想同那个老家伙睡觉?还不是想多赚点钱,以后她考取大学了好交学费!听说现在读完大学最少要十多万,我们现在还只攒到三万多块。”
“她才读初一呢,上大学还早得很!”
“你还好意思说,你出去打工,哪一次寄钱回家了?不是包公头跑了,就是工头把你的钱克扣完了。还要我借钱寄过去给你做路费。我不去找那个老家伙借钱,他能爬上老娘的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好在他答应我,每年给三千块作为补偿费,我们也不是很亏。到了女儿上大学的那年,也能凑个几万块。”
“就怕别人闲言闲语,让丫头听到了,想不开。”
“怕什么?村里的那几户修了小洋楼的人家,哪一户不是靠女儿在外面陪男人睡觉赚的钱?有谁耻笑过他们?现在的世道不同了,笑贫不笑娼。如果还年轻几岁,我也会出去赚钱,让你在家里带女儿。唉,只指望这个丫头以后能够考一所好点的大学,然后嫁一户好人家。”
听到这里,晓兰很想大声地对爸爸妈妈说道:“你们这样做,我就不读这个书了。”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一直没有想过,除了读书,她还会喜欢什么。她只是使劲地推搡了一下门,说:“妈,我饿了,我要吃饭!”然后,就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三)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爸爸就收拾了一个包裹,搭长途班车进城去了。他对晓兰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在老村长的儿子当厂长的那家公司当保安,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一千二百块。是老村长介绍的,而且这次老村长还做了担保,不用担心拖欠工资的问题。所以,他要趁早赶过去,多做一天,就多四十块的收入呢!
吃完午饭,晓兰提着书和妈妈炒好了的几坛腌菜,低着头走出了家门。老村长正好过来了,笑眯眯地问道:“晓兰呀,上学去呀?”
晓兰没有吭声,低着头闷闷地走着。到了村口,云宝和雷宝正在那里等候着。云宝高兴地举着手中的墨水瓶,“班长,你要的东西我们给你准备好了,一共二十二只八角头的螫辣子,按照你的要求,都捣成粉末了。我们哥们超额完成任务了。啰,给你!”
晓兰接过墨水瓶,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他,说:“我忘记带一样东西了,你帮我把袋子提着,等我一会儿。”她拿着墨水瓶飞快地往回跑。
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妈妈正在和老村长说话,妈妈看了她一眼。“我掉了一样东西。”她心虚地落下这一句话后,就径直地走了进去。妈妈的卧房门没有关,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拧开墨水瓶,把那些粉末均匀地倒在了床单上。
出门的时候,她没敢朝妈妈看,快步地走着,走到没人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草丛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附:*螫辣子:乡下植物上寄生的一种虫,浑身是毛,以植物的叶为食物。人和动物碰到了,即使隔几层衣服都会又肿又痒,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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