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之一
那一夜,屋里没有灯,漆黑的一片。因为我太小带着不方便,母亲把我交给外婆,自己去外婆屋下面的大舅家做客去了,好象是舅舅家砌了新屋子。外婆把我放在她腿上坐着,一老一小脸都朝着门外。我大哭着要妈妈,外婆边抖着腿,边一口一个“宝宝”地哄我,我还是大哭不止,因为我害怕妈妈不回来了,我觉得被妈妈抛弃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外婆哄着哄着就不耐烦了,吼道:“鬼伢儿,妈妈一下儿就回来了,你哭魂啊!”我怔了怔,继而又大哭。外婆又开始抖腿,又开始“宝宝听话,宝宝乖”地哄我。
我问过妈妈,我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的事。妈妈说,大概一岁多吧,路还不怎么走得稳,所以那天她不带我去大舅家。
外婆前年去世了,每当触及这片记忆,就牵出了很多关于外婆的故事。我想外婆,想她的好,她的不好,可她已经永远不知道了。
碎片之二
我家后面是一个小山坡,我们叫它“坳上”,从我家侧面的小路上去就到坳上了。那天,我和二姐三姐颤崴崴地爬到坳上,几乎是没穿衣服,每人只围了一条母亲用手帕做的肚兜,在坳上晃来晃去的,伸长了脖子往坳下张望,望什么记不清了,只是一片朦胧的记忆,就象已经败了色的照片,或是长了霉点的胶片一样,想仔细看却是看不清了。
以前的二姐已经死去多年,得白血病死的,死时还有几天就满十五岁。我问以前的三姐现在的二姐,她说这些记忆她完全没有。只说如果真是只穿肚兜的话,那我大概最多不过一岁多一点,可能刚学会走路不久,因为那时的二姐已经四岁了,女孩子五岁以前是可以随便穿的,大了就得穿得严实了。
碎片之三
那一夜,不知为什么被安排和父亲一起睡一张床,睡到半夜里我尿急突然惊醒,可是已经来不及,父亲被我惊醒,一骨碌起身往我屁股底下一摸,气急败坏地猛打了我屁股几下,嘴里嚷着:“又屙尿了,床都屙湿了,妈的!”我大气不敢出,任由父亲打着,梦也醒了一大半了。父亲忙褪掉我的裤子,抓起我的两腿便往外面冲,他知道我一定还有尿没尿完,我很听话地把憋在里面的另一半尿撒了出来。父亲骂骂咧咧地找来一张绵尿片垫在我屁股下面。我胆颤心惊地不知什么时候又沉沉睡去了。
父亲说他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还说我其实不随便尿床的,两岁以后就没尿过床。还说打我屁股的事就更不记得了。父亲为自己辩解的样子很可爱,象个老小孩子,我笑笑。
碎片之四
母亲生小弟那年,我四岁。母亲给小弟喂奶时,我和小妹感觉好饿,想讨口奶吃却又不好意思,就围着母亲转来转去的,母亲看我们可怜,叫我拿来一只碗,硬是挤了半碗的奶水出来递给我,我让小妹先喝了几口,就拿过来咕咙咕咙地全喝光了,还意犹未尽地把碗底也给舔了。那碗奶水很稀薄很清澈,连碗底都看得清楚。
注:小妹四岁时死了,她是被医生打针给打死的。每每想起小妹,我就后悔当时真应该把那碗奶全给她喝了。我是姐姐,却没做好姐姐的样。
碎片之五
一天,村里几个大男孩抓到一只鸟,他们叫它“打鱼郎”,很漂亮的一种鸟。他们玩耍它,玩腻了,就拿来一根棍子,从它的嘴里插进去,硬是活生生把棍子穿进它的身子,最后从它的屁眼里穿出来,小鸟开始还哀鸣了几声,到后来,就没声了,只是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我在旁边看着,眼睛起雾了,我想哀求他们别这样折磨小鸟,我想哀求他们把小鸟给我,我会报答他们。我想了很多,可我却不敢说。我还小,就三四岁的样子,我尚且管不住自己,又怎能救得了一只小小的鸟儿?他们把鸟儿的尸体扔在路上扬长而去。等他们走远,我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的尸体,小鸟微闭着眼睛,很凄苦的样子。我哭了,我对小鸟说:“我是个伢儿,救不了你,你别怪我。”我把小鸟埋进了自家地里,还在它的墓前插了一个标记。
那几个凶手我记得很清楚,到现在我遇见他们,还止不住想唾他们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只小鸟都不肯放过?它招谁惹谁了?
后记
幼年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唯这几片记忆残存。父母夸我记忆力好,能记住那么小时候的事情。我笑笑,也许是我对幼年生活感触太深的原因吧!
200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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