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过老山前线,只去过老山前线所在县城麻栗坡。但也总算是闻到了前线的火药味儿,感受到前线的撼人心魄了。
1989年11月,那时我还在剧团,剧团去了麻栗坡县城剧院演出了两天。听当地人讲,虽说县城离前线有段距离,但打仗的时候炮弹的声音依然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让人有一种置身于前线的惊心动魄之感。我很想去感受一下老山,但那时虽已经停火,前线还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我只有放弃,心里却万分的失望。第三天,我们离开麻栗坡,去了附近的新街镇,我们将在那里演出一场。一到新街,我便四处打听麻栗坡烈士陵园的所在。当地人告诉我到陵园有好几十公里路,而且一个人最好不要去,因为那毕竟是埋死人的地方。我心一阵难过:的确,我害怕坟,特别是很多坟。但面对的是烈士,我不怕。那里只有肃穆,只有庄严,那里刻着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眠着一个个至高无尚的灵魂。面对他们,我会害怕吗?不会。我约团里的人一起去,可没有谁愿意和我去,还笑我发神经。
几经周折,我终于找到了陵园。
水泥砌成的坟冢象凝滞的音符庄严肃穆,墓碑上刻着一个个鲜活跳动的名字,短暂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两个“生与卒”的日期上,而活着的意义却被这两个日子诠释得淋漓尽致。站在他们面前,你才会真正感受到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又为了什么。面对他们,世俗的尘埃荡然无存,名利的诱惑失去光彩。有的只是对生命的顿悟,对“奉献”一词的完美理解。来自天南地北的好儿郎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为了保卫祖国奉献了他们年青的生命,他们结伴永远长眠在这儿——他们的第二故乡了。
陵园靠门正中的平地上,几座巨大的墓矗立眼前,有辑毒牺牲的公安英雄,有战死沙场的战斗勇士。在战斗英雄李海欣的墓前,我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他灿烂的笑容,一种说不出的痛弥漫全身,那种荡漾着青春微笑的眼神,那种小男孩般纯情天真的眼神啊,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他牺牲时就跟我一般年轻,十几岁的青春年华啊,年青的梦竟永远绽放在了老山血与火的战争中,年青的身躯倒在了祖国边陲的土地上。在他面前,我还能说什么,还能要求什么?在他用血肉之躯吟唱的歌声中,我的喜怒哀乐显得格外的渺小与卑微。我折下英雄墓前的一片小草捂进怀中,眼眶湿润地沿着陵园正中的石级沉沉地往上踏进,记得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有一组镜头就是在这些石阶上拍摄的。想不到我今天也踏进了电影中的镜头,心情也如电影角色一般的沉重。不同的是剧中婆媳俩凭吊的是丈夫和儿子,而我悼念的是所有的英灵们。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但每个人都活在我心中。昨日,是他们用火热的生命,换回了我们今日的安宁啊。
一排排陵墓似铁打的营盘整齐有致纵横排列着。军人!烈士!英雄!我一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长眠地下的他们,曾经的血肉之躯,如今却化作一把黄土,溶进了他们流尽热血的土地。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任凭它痛快的滑下脸庞,渗入脚下神圣的土地。此时此刻,我的充满欲望的尘世功利已荡然无存。面对着英雄们,我许下愿:今生一定做个好人。
走出陵园,已经时近黄昏,我这才想起,此时已经没车可乘了。而再过两个小时,就要演出了,怎么办?我一路小跑,希望能碰上过路车,可很久也没有车来,我急得快要哭了,遇上坏人不说,误了演出可不是小事啊!我跑过几道弯,突闻后面隐约传来汽车马达声,有救了!我伸出手,司机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我像遇到了救星,赶紧上了车,司机问了我几句,我一一作答。他很抱歉地说,我真感动,但我只能带你一段路,我可以把你放在前面路边的哨卡,让那里的小战士给你拦辆去新街的车。
到哨卡我下了车,哨卡的战士知道我是演员,缠着我唱了很多歌,我一首接一首的唱,有个战士还拿出吉它为我伴奏。在我们尽情的欢唱中,有车来了,小战士很不情愿地送我上了车,他们自发地排成一排,眼里含泪,目送着我。“再见了——”我把头伸出车窗,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泪水再一次打湿脸庞:多好的战士啊。
回到剧团,团长正为找不到我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出现,让他长嘘了一口气。他瞪园了双眼质问我,得知我是去了陵园后,他更火了:你真是个情种啊,正事不干跑去那里做什么?岂有此理!
我无言。和烈士们相比,我受这点小委屈算什么?
到今天,我还无法忘记老山,忘记麻栗坡烈士陵园,忘记那帮可爱的小战士。一直以来,我都念叨着什么时候重返老山。时隔几十年,我应该再去看看他们。我想,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