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错误地以为母亲不爱我,我也错误地以为我不爱母亲。
那个走路带风的女子,只是一个叫做“妈妈”的人。我无法理解她嘴里的爱我,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曾经那么恨她。她总是说:“都是为了生存,不然你怎么能读大学啊?”我也毫不示弱地顶回去:“那你为什么要生我?生了我,又不好好养,我宁可没有来过人世间。”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撩拨过去的苦痛了。十年了,有些心结也该放下了。父母那一代人,没有固定收入,没有手艺,只能出卖劳动力。用夜以继日的重复劳作来挣取生活的资本。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懂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也很听从老师和长辈们的教导,几乎是一个没有脾气,从不任性,也从不做错事情的人。然而,在这一池静水下,埋藏的是无法述说的委屈,无可奈何的成熟,无能为力的顺从。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懦夫。就连一句大声说“不”的勇气都没有。我内心底其实十分羡慕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他们敢想敢做,敢作敢当。个性没有被压抑,天性未被束缚。从九岁到二十一岁,这十六年的光阴里,我都在过着女佣一样的生活。没有反抗,没有同情,没有个性,甚至到后来我都甚至失去了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非常思念我的父母,一封封家书成了艰苦岁月里最大的宽慰。我还记得妈妈写的字,弯弯曲曲的,个头儿也不匀称,很像小学一二年级学生的水平。我还记得第一次给妈妈写信,我画了一张画,上面写着“只要妈妈露笑脸”。后来,听妈妈的工友说,妈妈与工友们分享了那封信,大家听后都很感动,很多人还流下了泪水。
无尽的期盼,无边的等待,无言的沉默。
曾经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越来安静了。她总喜欢自己独自坐着或是躲在教室的某个角落,不愿交际,不愿说话,不愿走在阳光里。也许是奶奶那句“你父母背井离乡都是因为你,你一定要争气”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个九岁的小女孩被永远地定格了,长不大,离不开,走不掉,到后来,她无法呼吸。
21岁那年,她爆发了。或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或是负面情绪堆积的太多,或是受够了压抑,或是厌倦了隐忍。她没有去想后果,也来不及去想后果。
整整十年,她付出了女人最宝贵的时光。
父母丢下了远方的工作,竭尽全力挽救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还是不能理解,孩子还是满腹仇恨。那些因为不懂就万事不管的说辞,她听够了。那些谁叫你那么懂事的埋怨,她听烦了。那些你有瑕疵,能遇见一个人要你,你就嫁了吧的劝说,逼得她痛哭。无数个深夜,她流泪。无数个白日,她流泪。无数次路过街头,无数次走在乡间,她流泪。悲伤的力量遮蔽了她的双眼。她看不到父母为她着急,体会不到父母之爱子心切,她无法原谅那些不负责任的行为。
都说孩子是父母上辈子的债主。在她身上,真的应验了。
母亲宠着她,她不认为这是爱。
父亲关爱她,她不认为这是爱。
可是,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通过朝夕相处,通过将心比心,这个怪异的女孩渐渐地发现,她越来越离不开父母。一次,听说母亲又要出门打工,她竟然失声痛哭。他们之间不是没有爱,而是爱的太深,藏得太深,麻木了表情,冻结了思想。
“你还记得吗?儿时,你发烧,家里亲戚带的话。我听后着急地连厂房都走错了,脚也歪了。妈妈怎么不爱你啊?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听妈妈说着儿时的故事,女孩心里并未有多大波澜。她记不得了,她真的记不得了。她不知道这是妈妈的爱的表达,还是动物的本能,或是其他妈妈都一样。
近日的她,身体有些抱恙。母亲陪着她来到医院。看到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在医生门口望了又望,巴不得在医生上班的第一时间就叫过来给女儿看看。坐在诊疗室等待的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原来,我也有妈妈。原来,我的妈妈如此爱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故事中的这个女孩的父母并没有这么高瞻远瞩,但是他们用自己实实在在的行动在诠释他们对女儿的爱。有一天,他们会老,他们会离开这个世界。估计,不,肯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个女儿也不是蛮不讲理或是刁蛮任性。她是在宣泄,她是在求救,她是在调节。因为她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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