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房里,只开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戴着不久前我给她买的老花镜,正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垫儿。
“灯光太暗了。”我边说边按亮了其余的灯。
母亲忙说:“我看得见的。”起身要关灯。
我说:“花不了几个钱的,这么暗的光,眼睛会弄坏掉的。”
母亲喏喏地坐回小凳,嘴里嘟囔着什么。我笑笑,拉个小凳在母亲对面坐下。
“有事吗?”母亲抬头。
“陪你讲讲话,忙了这么久,都没空关心老娘了。”我有点动情。母亲看着我,眼里有光闪动。
“你已经相当孝顺了,没有你这个孝顺女儿,我只怕都活不下去了。”母亲脸泛着红,情绪有些激动。说完长叹着气低下头去。我知道,母亲又在为两个儿子心烦了。
母亲没少在我耳边唠叨两个儿子的事,说读大学的没用,不读大学的也没用。说,儿子不顺,媳妇不孝。说她这辈子太不值得,以后只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母亲不住的叹息声,让我心碎。我只能说,你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母亲眼神暗淡浑浊,一颗头不停地颤抖着,让人不禁联想到冰雪中瑟瑟发抖的寒号鸟。
“母亲真的老了!”我的心剧烈地震颤。晃头是外婆留给我最深的印象,记忆中的外婆总是眯着眼,头不住地快速晃动。我曾问过母亲,外婆为什么老是摇头,母亲说,外婆老了。
可现在,我的母亲也老了!她的头比外婆当年晃得还厉害!
我强忍着鼻酸,跟母亲讲自己这段时间忙了哪些事,还与她分享我六岁女儿的乖巧与伶俐。母亲一直清淡地笑着,眼里始终浮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我现在唯一满意的就是你了,你大姐二姐没读书,只能做苦力活,你自己摸爬滚打混出了人样,家里都靠着你一个人。”母亲吸了吸鼻子,接着说,“你爸爸打我一辈子,你两个兄弟又不争气,我这辈子没享头了。哎……”母亲眼圈红了。
我忙说:“会好的,妈妈。你放心。”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劝慰是多么苍白,就连自己也没能被说服。
“我都快死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啊!等到好了的那一天,我恐怕都看不到了。”母亲捂了捂鼻子。
“妈妈,你莫乱讲,怎么会看不到呢?”
“看到什么哦,老公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我还能靠哪个啊?”母亲抖着下巴。
“你还有我,妈妈,你把我当儿子看吧!我靠得住的!”母亲话音未落,我就抢着说。
“苦了你哦!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如果有下辈子,你可要选好人家投胎。”
“妈妈,如果真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等我,我会去找你,我还要做你的女儿,哪怕下辈子还要受那么多苦,我愿意。”不知为什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那样的自然,一点没有难为情。
母亲的眼泪眼看就要抖落下来。
“你不记恨我打你骂你?”母亲依旧低着头在鞋垫上缝着线,手抖得很厉害。
“不骂不成人,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好人。”我笑。
“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的,受苦啊。”母亲抬头盯着天花板,极力控制着情绪。
“我愿意,只要做你的女儿,过什么日子都无所谓。”我低下头,不敢看母亲。
母亲终于落下泪来,我在眼泪即将溢出眼眶的刹那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看看唱唱(我女儿的小名)在干什么。身后,传来母亲一声既沉重又欣慰的叹息。
2009.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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