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暑假,回湖南老家,夏天竟然不太热。父亲感冒了,吃了药,一直低烧不退。我扶着他去打针,走的不快,一路说话不多,相互看几眼,又低头走路。父亲七十出头,长期干农活和木工活,腰早就弯了,这几年脚有点不方便,但还会干干家务活。陪他在医生那输液,坐在他旁边。乡亲们都跟他打招呼,说小儿子回来陪你了,今年还去不去他那过年?父亲只是微微笑一笑,心里很舒坦的样子。
回到广东没多久,小妹来电话,说父亲来长沙住院了!下午坐高铁赶到长沙,在湘雅医院拥挤的临时病房,父亲对我轻轻一笑“你来了”,一幅安心又信任的样子。
接下来几天,托人找床位,办入院,开始全身检查。父亲心情很放松,和平时一样的话不多,也不问自己的病。我们说医生没查出是什么病,父亲还劝我们不要着急。每天当我趴在病床边睡时,他总要我睡到他身边。
在血液科的大病房里住了快半个月了,各种CT也没发现任何肿瘤,血液检查怀疑是巨噬细胞综合征。用了各种药也不见好转,请了教授专家会诊也一样,我们自己还偷偷请了中医院专家。
病房里大都是白血病患者。一天晚上邻床的四十多岁的大哥,呼天抢地的难受,下半夜几次抢救无效走了。那一晚大家都没说话。
后面几天,父亲的病情不见好转,我们换着花样喂的各种粥和汤,他吃的原来越少,睡的也原来越少,只是眼神照样的坚定和慈爱。晚上他尽量减少叫我给他喂水的次数,好让我多睡会。他呻吟得很轻很轻,我几乎都听不到,问他就说没事。我知道他难受,我们都相互忍着,每次交换眼神,都会咬一下牙关。
这么多天,父亲一直没问他的病情,也没问过他的治疗,甚至没有喊过一次痛。我知道这是他信任我,也是心痛我,第一天他的“你来了”就完成了生命相托。
这天下半夜,父亲突然对我说“我们回去吧!”我说“好”。上午办理出院,请了一辆救护车,一路陪父亲回到老家医院,下午父亲叫来大表哥说“后面的事交给你了,你国弟他们很累了。”我偷偷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也用拳头砸烂了门框,狠自己当初没有学医,对父亲的病竟然搓手无措。晚上回到家,我抱着父亲坐在床上,他微闭着眼,右手握着我的手。我轻轻在他耳边说着:“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父亲走了,我成了没爸的孩子!我每天在浴室里偷偷哭,半年我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爱跟人交往,身体也虚了,还犯了鼻炎病。这年腊月,下雪,给父亲立碑,写碑文时大哭一场。之后发誓要做一个父亲所期望的人,不辜负他的生命相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