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温远辉逝世■■丨温远辉诗选
诗刊社 2019-9-21
著名诗人、批评家温远辉先生于9月20日晚十时许在广州逝世。
温远辉,1963年生,原籍广东省普宁市,生于海南岛。1985年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先后任职于华南师范大学、广东省作家协会、羊城报业传媒集团有限公司。文学创作一级。曾任全国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出版诗评集《善良与忧伤》、评论集《身边的文学批评》、散文集《文字的灵光》、长篇报告文学《突破北纬十七度》(合作)、《冰点燃烧》(合作)、《感动》(合作)。选编《迷乱的星空》《如此固执地爱着》《珠江诗派》等诗文选集。
以下诗歌选自《诗刊》2019年2月号上半月刊“气象”栏目及“原乡诗刊”公众号
◆麋鹿的眼神◆
一束阳光打在麋鹿身上
它眼神单纯,抬起头看看天空
白云就在其中
孩面猴在树杈间跳跃,蜜蜂嗡嗡
蝴蝶翕动翅膀将绿色的气息扯动
花朵,一盏还是一簇
都在摇响秘密摆放的时钟
前面是一条河流,弯曲着流向海洋
挥洒的阳光下波光粼粼
仿佛每一片水花都在歌唱
野鸭子,泅渡的牛群和马群
飞鸟起伏,岸边是小船
还有一排白房子,比阳光更加晃眼
一米阳光打在窗玻璃上
麋鹿的眼神,仿佛也在窗玻璃上
真实的世界离我们有多远?
一张纸,写下我和你之间
辽阔和苍茫
◆珊瑚岛屿◆
沿着管状通道上升,它们在海洋里抛出一片衣裙
层层叠叠形成一座塔状岛屿
中间有了泄湖,像一朵花盛开
一朵海洋里缄默而博大的淡黄色莴萁
生命的形态一开始就是迷蒙
一定有呼吸亘久绵延,缓缓诞生生命
从最深处开始,岁月诠释砥砺和坚忍
一点又一点享受荣光的悲愤
海胆依偎珊瑚,白色砗磲告诉红口螺私语
一条鱼穿梭带出海沟的涟漪
灯塔在海潮拍打中低泣
它看见珊瑚的秘密
熟悉的船回来了,又驶过去
告诉你,祖先的呼唤在梦里
◆奔跑的欢乐在这里停留◆
一个奔跑的城市能有多少欢乐
一个城市的欢乐能够奔跑多远
沿着深南大道 年轻的城市在奔跑
那奔跑的欢乐卷起巨大的浪潮
淹没了一条谷 以及明媚的港湾
欢乐细碎的浪沫
让一个城市心跳加速
欢乐就是海洋!欢乐就是风暴!
在深圳,还有什么比欢乐更巨大
欢乐像永不停止的运动会
像璀璨的永不歇息的音乐会
它欢呼,它奔跑,它加速
它声浪巨大的漩涡 让时光变得单调
让无数双眼瞳寻找飓风中心外的船帆
成为永恒的剪影
奔跑的城市终于缓了一缓
欢乐的浪潮也温柔地弯了弯腰
沿着深南大道 多么幸运呵
一页白色的张拉蓬泊在边上
泊在欢乐边缘
它象征着归航 无声地抚慰
和平息那欢乐的风暴
奔跑的欢乐终于在这里停留
棕榈树、沙滩和拱桥
还有绿意掩隐的静谧
它把巨大的狂欢 轻轻地涂上
小夜曲温柔的色调
◆贡多拉◆
你是否还记得我俩的故事
月光下的初恋 水边的贡多拉
一杯红酒倾倒在船头
凌乱的衣裙和掉落一旁的白绸巾
被风吹起
在威尼斯的晚风里,我俩哼着故乡的谣曲
甜草和薄荷的气息飘漾着
穿过半生的时光
我还依然嗅得着那夜晚的你的香气
贡多拉 贡多拉
水边的阿狄丽娜
蓝色调的忧伤让人想痛心肺
我如今已衰老 我不再言语
我只是疲倦地微笑
陪余下的时光静静地守候在窗前
我知道 你会从水里升起
轻轻地贴脸在窗玻璃上
——轻轻地 轻轻地看我!
(这是一张容易被忽略的风景:
一个老人
闭上眼安详地坐在咖啡屋的窗前
一会儿沉思 一会儿微笑
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很轻
只有一个小男孩 咬着手指甲
惊异地望着他
这样的景象多么经典 多有韵致:
一个老人 贡多拉 和一个小男孩
时光的魔瓶已经打开
那个小男孩呵 就要开始
把心肺想痛!)
注:贡多拉,威尼斯的一种船的名称。
◆十八拍◆
为什么大海如此辽阔,辽阔得如同星空
那么深邃,把一切都收藏在其中
那是因为它的伤悲。
每一滴海水都是伤悲的泪水,都是无法挥动的手臂
无法彻底告别,只能无声地呜咽
将历史的铭记深深地埋葬在自己的怀中
为什么大海的伤悲这么深邃,让海水湛蓝得
像孩子的眼睛,又浓黑得好像乌云
那是因为它的宽容。
在风暴和雷电之后,在遥远的渔火熄灭以后
它依然孤寂地守望和等候,当卑微的灵魂沉睡时
所有的波涛都成为琴弦,缓缓弹奏着安魂曲
大海啊,你把一切收走了,你把一切铭记了
你的伤悲没有尽头吗?你的宽容能够通向永恒吗
海浪拍打着灯塔,礁盘和船舷,仿佛在洗刷和祷告
地平线的上方,霞光依然不屈不挠地挺立起来
像千万只手臂,像千万条金色的火线
要把悲伤的海水烧沸
写于盛夏台风夜
◆黑暗的河流◆
其实没有黑暗的河流
只要是河流,就不可能黑暗
即便溶洞里漆黑一团
来到阳光下,流淌的也必是清流
即便是暗河,冲出地层后
同样是阳光的颜色
即便是冬天,在冰层下暗无天日
只需要消融一点冰,河流就会
睁开明亮的眼睛
但是,河流真的不黑暗吗
那些被允许流动的河水能不黑暗吗
那些已经衰败的,裹挟太多垃圾的河流
能不黑暗吗
我们都知道,河流不黑暗
又怎么能够被允许
从人世间,流淌过去
◆《更路簿》:驶向祖先的花园◆
他们从洋浦出发,或者渔村码头
向南,向墨绿色海洋深处
在季候风到来的时候,去祖先
发现的家园——海水最绚烂,船艏最烫的地方
那里有斑斓的岛屿,更多的是环礁和台礁
那里有一座座的泄湖,下面是火山口或者珊瑚高原
他们把船舶在泄湖里,仿佛系舟于明湖
然后潜泅于礁盘,采摘,刈割,放网垂钓
一切就像在熟悉的园圃里耕作
他们只小心翼翼收取能够和他们一样
熬到下一个季风到来,能够忍受颠簸
一同归去的大海的馈赠:海参,海胆,贻贝
玲珑的珊瑚,发光的玳瑁和虎斑螺
还有经年的岁月,干涩的谣曲,还有风暴和月光
他们知道那里的海山地形,海槽的位置
水道海谷的走势。他们走相同的航道
走祖祖辈辈用无数生命和无数次历险换来的航线
他们一代一代相传着秘密的航海图
他们虔诚地唤它《更路簿》。里面的记载很乡土
过多少更时长的海路,要注意什么样的暗礁或旋流
他们知道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在遥远的海域,每一次
远航
都是千里走单骑,都是命运不可知的抛掷
但一代又一代人,从没有选择放弃。他们
恪守组训,奉行一年一次的收割
田地不能撂荒,海洋同样不能丢荒
再远的祖先播洒过生命的地方,不能遗失每个年份的
祭拜
不仅仅为了收获,更是为了
赓续血脉。延燃香火
这些远航者不是水手,只是渔民,只是前世的农民
他们被儒文化熏染,被乡土想象力制约
一路上,他们没有听见海妖的歌声,没有美人鱼的传说
没有欧律比亚的故事,也没有福耳库斯的愤怒
他们只严谨地纪录和订正,偶尔用乡土的口吻命名
鸭公岛、筐仔沙洲、扁担礁、瓜子礁……
当海浪排成墙涌过来,那里恰好
有长长的沙洲阻拦
他们就联想到了千里长沙、万里石塘……
他们质朴,黧黑,像沉默的苦力
他们像候鸟,年年去了又回来
《更路簿》就像明灯,照亮他们内心的航线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他们坚定地去,他们坚定地回
仿佛用千年的时光
在去的航线上应验两个字:祖先
在回来的航道上见证两个字:祖国
■天上的湖(组诗)■
◆天上的湖◆
一定是上天悲悯大地
垂落泪水,才有了这样的湖
这湖,水那么咸
比人间所有的泪水都咸
水那么青,是和青天
完全一样的颜色
这是最慈悲的湖呵。因为天慈悲
所以离天最近。云朵的手可以抚摸她
像抚摸孩子,波浪像绸缎一般柔曲
像给孩子梳头,让发髻鼓起
发丝四处流泻绵延
经幡被风吹动。多么宁静呵
低到尘土里的匍匐的颂祷声呵
一定能够传到天上
叩一生的长头来见你。从人间的低处
来到高原极地见你。浩瀚的西海
天上的湖。你这大地的圣杯呵
盛满了这么深这么青的慈悲
来到你身边,只轻轻闭一下眼睛
痛苦空了,尘埃也空了
心呵,清澈了盛满了空灵了
只是一滴泪,澄净而慈悲
只是一个湖,把所有人的心灵
提升到了青天
青海湖,天上的湖
谁也带不走你呵
无法把你从天上带走,也带不走呵
你的青你的净
带不走你的金黄色花环
只能呵,带走你的慈悲
一滴泪的慈悲 浩瀚的慈悲
上天的慈悲
◆吹过湟水的风是花儿◆
野马脱缰前的宁静。被定格的
宁静。让人血脉贲张之后的宁静
从高原深处奔腾而落的湟水
被大坝轻轻揽住。揽成
青碧幽深了
多么巨大的宁静。多么
宁静之后的宁静
青草地和黑牦牛,菜花黄与雪山白
微风细细地吹过湟水
花儿也轻轻吹过 吹过
一直吹进 宁静的心里
◆蝴蝶比我的心飞得高◆
我从最低最低的南方起飞
去看青海的青,去品酥油茶的酥
天已倾西北地已陷东南
我一路越飞越高 高至
我心中的天堂
我从耳朵塞满啸浪和浮沫的海边起飞
一身盐渍,要用雪水的清凉洗涤
在云彩里的极地,我第一次知道
我的心站在了
最青最酥的高处
在瓦蓝的天空下,一小块一小块青稞地
像一件件小袄 披在极地身上
一只蝴蝶在它们中间
翩翩而飞
在极地青翠间,在我心和蝴蝶间
在南方向西北的飞行中 我的心飞高了
西北青海的蝴蝶,比我的心
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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