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或者在我的了解中,奶奶一共有仨姊妹一个哥哥,姊妹几个都是民国时期的高中生,哥哥叫黄甲,父亲叫黄璞卿(音),父子俩都是清末民国时期南安府最知名的讼师(即现代的律师)。奶奶的父亲早年是南安府上犹县陡水人,后在府城北门外立基,在北门街北门井头临街建有多个店面,店面后面是正房正厅三大间,正房与店面中间隔有一个大院,世称“黄屋大院”。
因为黄璞卿讼师资历极其深厚,一生中深知“人情练达是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处世哲学的重要性,于黑、白两道都极具声望,在古南安府可是首屈一指的地方名绅和讼界泰斗。其声望犹如老上海滩的杜月笙,虽声名显赫为人处世却也非常低调随和,极尽中庸之道从不仗势欺人。因此,黄璞卿时常言传身教希望自己的子女都能像自己一样圆滑于世俗,久旺家业,泽被于后世子孙,始终如一地谦逊于人前事后,不做过头事不说过头话。
儿子黄甲约生于1890年,虽师从父亲衣钵做了一名讼师,但生性耿直忠厚的黄甲一心想做一名不畏强暴、敢于为民请愿为民申冤替民做主的当代青天,于是,仗着自己年轻气盛硬是接了一宗非常棘手的官司。
这个棘手的官司接了以后,一时间轰动整个南安,出于历练考虑,父亲黄璞卿没有插手这个案子,由黄甲全权办理。
春节前一个星期,虽天气特别寒冷,但霜风腊月天年味很浓,黄屋大院依旧像往常一样平静却又繁忙,整个院落都充满了腊月飘香的气味。有天清晨,冬阳暖照,黄璞卿早早起床后照例准备在院子里小坐片刻,然后弄弄院里的花草园林。虽说冬天百草凋零,但是,墨兰是当季花魁,正好是春节开花,显得格外的雍容富贵。因此,黄璞卿对这些墨兰可是情有独钟,然而,眼前的一幕彻底地让他傻眼了——院子里那几大竹篙的腊肉和泡腌封肠(这是地方方言,即著名的南安板鸭和南安香肠)以及一大群的生禽活畜竟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是黄璞卿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他凭着自己一身的老江湖,心中似乎早有预料。他稍稍沉思片刻,随即明白了一切:这分明是盗中有道!不然,那么多的鸡鸭活禽和几大竹篙的腊货怎么会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呢?——而且连一句狗叫声都没有!
黄璞卿随后叫起了儿子黄甲,仔细地盘问黄甲近期的公干事务,不放过每个案件中的任何蛛丝马迹,对案件中所涉及到的每一个人物的背后都做了深刻的分析和挖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能够动真格地亲自上门为难自己的一定是个行道中人!对方是无心与自己结仇却偏偏已经无意中碰结了梁子的人,想到这,黄璞卿心中一下子舒缓了许多。他断定一定是儿子年轻气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黄甲如实地向父亲呈述了近期所有的公务流程,黄璞卿边听边不停地点头和摇头,盘问完毕后,父亲很平静的告慰儿子黄甲:“好了,我知道是谁干的了。现在开始,你手上所有的事务案件一律放下,当作没事人一般,再也不要再插手(这)案子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黄甲这回真的惹祸上身了,他惹的一定是威震赣粤湘三省的悍匪周文山!不然,没有谁会这样做,虽然无法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因为周文山一向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是个穷凶极恶的江湖毒棍,今天能让周文山这样避讳做下这样的事情已经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了。黄璞卿与周文山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彼此之间很是客套,黄璞卿自然知道周文山这个人有留一手的“绝活”——江湖恶中行,为盗亦论道,凡事都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把事情做绝。
于是,黄璞卿再次平静了自己的心情,一大家子吃过早饭,便交待黄甲赶紧找几个贴身打探回来,如此一番布置下去……
第二天,黄甲见父亲放出去的探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于是,他暗中出去打听那些探子的消息,却发现所有放出去的探子都还“在外面忙碌着”,根本就没发现任何可以让人舒心的地方。回到家里后,黄甲谨遵父训不敢多支声,于是,当没事人一样学着父亲在家待着,喝喝茶,陪左邻右舍及来拜访的客人聊聊天。只是不管怎么“清闲”,黄甲就是清闲不下来,他脑海中倒不是舍不得那些年货没了,他是想知道那些“背后的人”到底会是谁?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自己作对呢?他得学父亲一样,做什么事都得往深里想往深里挖,不能授人以柄成为别人喉舌里的东西让人给无缘无故空宰了。可是,让人着急的是,父亲压根就不让他知道这些事,怕他事上找事惹上更大的事出来。他怎么也不知道父亲跟探子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他更不知道探子们出去都忙些什么,于是,他压着性子又向父亲问询此事,父亲却依如没事人一般,轻松待客,饮茶聊天,海阔天空,无所不谈,父亲对黄甲说道:“明天会有好消息。”
第三天清晨天还没亮,黄璞卿就在隔壁房间叫着吩咐儿子说:“甲儿,你先起床,出去看看,是不是好消息有了。”黄甲知道父亲行事精准,从来都是料事如神,办事奇特,料定之事必定已经胜券在握了,在黄甲看来,这世上似乎还没有父亲办不来的事,没有父亲求不了人情世故。父亲的神奇让黄甲如同读天书一般,总是读不懂、读不透!黄甲照父亲的话赶紧起床,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和好奇,他来不及洗漱,匆匆打开房门,装着没事一般象往日一样向大门走去,黄甲心想:会是谁藏在院外面给我报喜呢?认错来了?还是?他来不及细想,不一会功夫,就把大门开了。
打开大门,还没等开院门,自家的大黄狗就在院内抖动着尾巴朝自己开心地甩过来,他一下子就蹲迎着用手摸了摸了大黄狗,随后,黄甲起身准备去开院门,可就在他刚起身站立的时候,不小心有东西碰撞了自己的耳根,于是,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天啦,这……这……这……”不知不觉就支吾几声出来,里屋的黄璞卿很清晰地听到了儿子的支吾声,他权当没听见,独自转了转身,躺在床上继续睡觉,其实他早就没睡意了,就是想看看今天的结果是不是很满意。
黄甲在抬眼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惊了个不小的寒战。他马上环视院里四周,发现屋檐下到处都挂满了泡腌封肠腊货——而且跟原来挂的一模一样!他再侧转身看看院门附近角落处的围栏栅,里面居然全是鸡鸭家禽!只是现在天还没亮,鸡鸭家禽都还在“睡着”还在“咯吱咯吱”地轻声自我催眠状态中。
黄甲又一次想不通,他盯着院里的这一切——院子里的一切和三天前几乎完全一个样!可是,这一夜,他衣里没怎么睡应该会有感觉啊!?怎么狗还是没叫,猫还是没叫,鸡鸭也还是没飞没跳呢!?所有的被盗物品怎么可能在这一夜之间又全部送回呢!?
院子里的黄甲静静地待了好一会,使劲地掐上自己一把,又自言自语说道:“不是做梦!”他这时候异常兴奋,脑海中开始蹦出一大堆的问题,想要父亲一万个解释的理由。他一边低着头,一边向里屋走去,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院子,看了看院子里的这一切,他推开大门正好父亲已经起床出房门。
黄璞卿见儿子的样子一下子就已经猜出八九分了,他随即问黄甲:“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黄甲茫然中向父亲说了一下院里的情况,父亲显得异常平静,他只说了句:“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不然,还真保不准往后会出什么乱子。”
黄甲:“爸,这到底怎么回事?有至于这么严重吗?”
黄璞卿:“甲儿,世事难料啊,你觉得没事或者觉得事不至于那么大,但是任何事情就怕被人惦记着啊!”
黄甲:“爸,那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璞卿:“你让爸说,爸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啊。总之,就是你惹上了人家,惹上了人家道上的人啦,好在人家现在完璧归赵归还你的东西了,而且还没有打任何的折扣还你了!就说明这个事能过去了,而且,已经过去了。看来你爸这把老骨头还是起了点作用,不然,甲儿你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说喽,或许以后完全的麻烦事会一桩接一桩的没完没了的。”
黄甲:“那案子上的事?”
黄璞卿:“那案子上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至于其他公务上的事情你可以照常去做了。”
随后,黄璞卿让儿子好好地吸取这次教训,并一再训诫儿子:
“甲儿啊,这就是社会!今天这个事其实是个很严重的教训,你应该认真去反思。事情过去了我就可以跟你明说。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一个小偷盗事件,表面上好象没怎么伤害到我们——至少我们一家人性命之忧是没有的,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但是,甲儿,里面暗藏的杀机可是你这辈子想躲都躲不开的啊!里面那可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
“你平常问我什么是黑道?又很不服气的说黑道如何如何,其实就是因为你压根就没碰上什么时候黑道!真正的黑道是你想躲躲不开、想惹又惹不起的——那才是真正的黑道!
“什么是黑道?就是人家暗算了你,害杀了你,到头来你连冤家是谁你都不知道!今天这个事,人家没有对我们刀枪相害确实已经够朋友了,也算是我们祖上烧高香了。
“通过这个事情,你真的要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记住:凡事不要做绝,得为自己留条后路!这是黑道中的黑道!”
黄甲听完父亲的训话后,点头称是,他深深地倒吸了口气,想到父亲刚才的那番话,内心不仅又寒惊四起……
2020.1.31凌晨0:39(2.15下午修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