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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民国钨缘
  文 / 惜母
    彭上遴(1887~1956),字辰卿,号拔元,出生于官宦世家,是我的曾祖父,上有一哥下有一妹,上遴是彭朝凤(1811~1893)重孙,自幼过继给大爷爷彭熙缉(1828~1905)为孙,因此,上遴过房后独立继承了双重大家产,即朝凤名下四分之一的家产和熙缉名下的全部。
    上遴小时候上的是私塾,虽没考取功名,却天生是个生意好手,家里常年长工不断,田产数百亩,特别能理财,把个家治理得红红火火、旺盛发达。在河运繁忙的年代,上遴常年跑赣州府和南安府百货交易生意往来,所涉生意包括木头、竹排、糖盐、生活用品、钨砂等等。
    上遴一生先后娶了三房妻室,分别是南安府八角井蔡氏、黄龙饭路石李氏和南安府楼孜下蔡氏,膝下七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婿中最具实力的是方屋塘头巫扬志(约1915~1992后),巫扬志于蒋经国主政赣南时升任其名下嫡系团长。凭此巫扬志特殊的军界地位,上遴次子彭承祖被委以国民党特派员上尉身份主政河洞乡政府干事负责首次开发河洞温泉,用以专程接待赣南行署蒋经国专员。上遴三子彭承先(1925~2001),民国高中生,出任国民革命军某师部文书,后参加过武汉黄埔军校分校学习。长子彭承恩(1903~1984)高小毕业后成为惜母村唯一的专业大厨师,后来的惜母所有的厨师都是其徒子徒孙,彭承恩担任过惜母的保长,出色地进行过惜母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专业人口普查并亲自制定了惜母《户口簿》。
    上遴一生机智善营,对官府文书、对时局脉搏把持得比较精准,性格稳重略有点暴躁,对外随和对内严慈。长子承恩老实,长媳黄氏千金大小姐出身于名望家族南安府城北门外黄家,怀有独门绝技扎疳放血和吹惊祛邪。她终生不务农事、家事,一生清福终老。因此,上遴非常偏爱次子和三子,次子为了把持家政,也时常在父亲耳边嘀咕承恩及黄氏的不是,于是,上遴早早的就赶着承恩分家出来,另立家门,承恩夫妇也在独立的家业中在北门黄氏娘家的接济和关照下慢慢成长起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解放后的工作组在划分家庭成分时常年吃住承恩家受惠于承恩很多生活上的帮助工作组领导出于种种综合考虑特别给予承恩一家贫农成分,以至于后来省去了很多政治运动上的麻烦,少受了很多苦头,儿子述义也因此得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而上遴和其他两子则分别被划分“四类分子”。
    民国时期的钨矿业开采达到了空前的紧张的开采速度,国民政府加大了监管力度,禁止任何形式下的钨砂走私。但是,由于钨矿业的特殊军事作用,国民政府虽一直致力于钨砂走私方面的严厉管控,却始终无法杜绝钨砂的走私与贩卖。
    中国共产党由于要极力维护红军队伍的日常作战开资,也不得不与国民政府周旋经常参与钨砂走私贩卖。
    凭借自己复杂繁乱的社会关系,也靠着自家女婿巫扬志在地方军界的厚实影响力,上遴竟然轻车熟路地拥有“钨采权”在漂塘开采出了一家钨矿公司,并由长子承恩坐镇漂塘担任该钨矿公司大管家,俗称“少东家”。
    钨矿公司所采矿砂全部由民国政府职能部门统一收购,但是,出于利益考虑,上遴仍然会将自家的钨砂偷偷带回家,然后,经水路直接走私出去。
    对于走私钨砂,民国时期可一直是大刀阔斧的狠抓狠罚,奖励举报人员,抓住每一个举报细节,不放过每一个被举报的嫌疑人。而且,对于抓了现形的嫌疑人,政府更是从不手软,轻则罚款重则枪毙。
    终于有一次,上遴被“红眼胀”举报,惜母码头的值岗军差一行四人全部荷枪实弹来到了大夫第正门口。
    只见大夫第屋内正庄严肃穆的举办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奔丧活动,里面不管大人、小孩还是老人全都清一色的戴上了白色孝帽,着白色孝服。这几乎分不出人与人之间谁是谁了,兵差一行还是谨遵地方风俗及民国法律未能擅自闯入孝堂,只是分岗严密把守前后左右四道正侧门,防止任何人携“赃”逃离。
    其实,上遴早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内线报告,说码头上的兵差正在火速赶往大夫第,查封所谓的自己走私钨砂的事情,却碰巧赶上自己的堂婶李氏(1869~约1930后,彭世杰妻/后人有彭述海、彭述兴、彭述宝等人)过世。
    上遴在得知兵差会来的消息后,火速安排自己的女婿们把存放在大夫第前正房的几大缸钨砂搬离,当时在场的巫扬志虽然个子矮,但是因为是行伍出身,敦实的身子骨十分有力气。他带领大家七手八脚的很快就把全部的钨砂搬运到了大夫第后栋那成片的柴房里。其实,由于大夫第内屋环境特别大,要去那成片的一大串柴房里,并不需要经过兵差把守的那几个路口,因为大夫第前后两边都是套房正屋,一共有九厅十八井,十分的壮观气派,里面有的明栈暗道,所以,巫扬志等人很快就藏移了那几大缸子的钨砂。
    待孝堂祭祀活动告一段落后,几个兵差紧急集合礼节性的向巫扬志立正行礼并呈述此次“实在是奉上司命令行事”,“希望巫长官给予方便”,他们在巫扬志眼皮底下只能很谨慎地搜取“赃货”。
    当几个兵差看到那几大缸乌七八黑的细碎砂末时,不得不追问是怎么回事,而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已经有一大圈的妇孺家眷,其中就有上遴妻子李氏和还未出嫁的秀乃(即嫁本村的彭承秀)。嘴快的李氏见状赶紧挤出人群,挨着几个兵差一边笑着一边打趣的跟那些兵佬牯囔囔了几句,李氏向来以火辣的性格著称,邻里邻外的人都得让她三分,李氏吩咐众人离去,然后手握一条刺绣手绢,很富态很带趣地和几个兵差继续囔囔:
    “哎呀嘞,我说你们这些军差哥哥,你们可真是不做家务不理事,不忙灶台不砍柴啊!谁没曾见过炒烫皮的砂粒呢?这几天不是碰巧我家赶丧,就多用了几缸炒砂子吗。你看,烫皮炒好了,砂缸还来不及清洗呢,就被你们几个军差哥哥给逮住了。”
    一旁的巫扬志指着这个房子也跟着附和几句:“这是我岳父母家,几位小兄弟啊,你看这大丧事的日子,也让你们跟着跑差(chai)一趟……”
    几个兵差见巫扬志在场,面对那几大说不清道不明的钨砂缸子,他们也拿现场人员没个辙,只能知趣点了事算了。于是,纷纷向巫扬志拱手相礼:“巫长官,抱歉、抱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几个今天多有冒犯,还望您高抬贵手!咱们这就先行别过!”几个兵差说完便很快就走了。
    兵差们一走,上遴就露面了,上遴心里清楚,自己干这一行迟早会被人盯上,今天只是爱婿在场,他们再怎么样还不至于敢撕脸碰触巫扬志这硬茬!所以,上遴对着巫扬志还是由衷地夸了几句:“扬志,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在场,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弄成啥样。”巫扬志谦逊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当事、不当事”。
    此事过后,上遴再也没有遇过被人举报查搜的现象了。
    上遴除了照常打理日常的货运贩卖及田租放收等等外,也时常会过问漂塘钨矿公司的业务情况。大儿子承恩因为过于老实忠厚,早年下赣州负责贩卖木头竹筏日用百货时就曾多次“亏本”和翻船,不是遇上洪涝被冲走就是遇上盗贼悍匪。
    虽说这些都是个人运气问题,但时间久了,上遴还是放不下心里这个结,他一直还是担心这个儿子心软做不了大事,于是,时时处处提醒告诫承恩“人要严管入戏,账要细算明了”。
    承恩虽然很多时候不认可父亲对自己的克扣厉行,也时常觉得自己平日里做生意失败完全是自己运气差造成的。但是,承恩忠厚的为人处世态度赢得了漂塘钨矿公司劳工的绝对拥戴,更赢得了整个漂塘墟场人员的普遍敬重。他每个月都要向员工所采购发放伍仟多块大洋,这在民国战乱纷飞的年代里可是个很遭贼匪惦记的一节居然能够一直太平无事,这足以说明承恩平日里为人之至诚、处世之用心。
    这不,几十年后的某一天,1970年代,早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的承恩老人一次在次子述义的陪同下路过大余府城老街时,无意中碰上一个漂塘下来的同龄老人蹒跚着朝自己走来,然后,目光凝重而深情地望着自己恭恭敬敬地问上一声:“少东家,您向来可好啊!”说完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承恩几十年来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叫过自己“少东家”了,今天突然听到这声熟悉又仿佛遥远得隔世而来的声音时,老人不禁心中一颤,随即恍惚了一瞬,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绪,两个眼眶象决裂的洪堤,泪水顷刻间奔涌而出……两位老人象久别的亲人一样相拥很久、很久……久久不愿离去,他们感叹世事的沧桑,感叹人生的无常,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今日再别便会永决……
    两位老人含泪道别后,承恩便向么崽述义讲起了在漂塘的那些岁岁月月……

  2020.1.31夜10时至2.1(大年初八)0:59
  (下午再改,首次写哭自己)

【历事来源及所涉的人物】
   1、彭述义(1941~     ),乳名:么伢,作者的父亲,人民教师,全国首批中教一级;
   2、彭承秀,作者的已故姑奶奶(大余破烂王蔡延全祖母)
   3、彭朝凤(1811~1893),惜母大夫第主人,名迎桢,字兆凤,亦字朝凤,号干材,岁贡生,诰授奉政大夫,钦加同知衔候选分防郎选儒学正堂,军功保举,钦加正五品加授二品官袍,官拜南安府教喻兼训导;(《南安府志》同治版、《大庾县志》民国八年版及《彭氏族谱》均有记载)
   4、彭熙缉(1828~1905),字敬堂,号学渊,附贡生郎选儒学司候选,清同治年间大庾县布政司理问(编制为1人/县),正六品,上辈传说熙缉撑有生杀大权;
   5、彭承恩(1903~1984),字绍庭,号修龙,乳号修龙乃,高小文化,大厨师,解放前惜母保长,中国三民主义青年团团员;
   6、蒋经国主政赣南:1939~1944年,蒋经国先生于全国奋力抗战之际,于1937年从苏联回国,深受社会主义思想影响,在赣南大力推行社会主义新赣南运动,大刀阔斧查禁烟赌娼,修明吏治,发展经济,兴办教育等等取得了非常好的历史影响,为以后治理台湾获取了极其丰富的施政经验;
   7、巫扬志(约1915~1992后),巫扬志行伍出身,于蒋经国主政赣南时深得蒋经国器重被提拔为嫡系团长,国民党败退台湾后随军去台,1989年因大余出现了绑杀台胞事件只身途经香港时被迫回台,1992年首次回余,之后多次回乡,后病逝于台北;
   8、“四类分子”是指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如果被划为了反革命分子一般情况下只要曾经背负过人命血债都得被枪毙;
   9、红眼胀,南安地方语,指眼红和妒忌他人的人。
2020/3/5 8:55:02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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