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村的夜晚是冰冷漆黑的蛇
缠绕在她花一般的年纪里
唯一发亮的那盏煤油灯
一直晃啊晃
微弱得禁不起窗缝挤进的一丝风
偶尔转身
她总被土坯墙上自己硕大的影子惊吓
手中的绣花针一抖
指头的血晕染了夜
黑色是一座牢笼
吞没了青春的光
一只飞蛾扑火
扑向心中的梦想
二
她嫁给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男人的村庄通了电
一盏5瓦的白炽灯
风吹不熄
像逐渐坚韧的日子
她在灯下缝补白天余留的生活
她在灯下唱着小曲哄睡过四个娃
她还在灯下照过镜子
朦胧中细数
脸上渐失的芳华
白炽灯桔色的光令人昏昏欲睡
那些年的生活如这灯光
不够明
也不太暗
三
当霜雪爬上她的脸颊
她的夜晚像白天一样明亮
房子里各个角落都有灯
桔红、淡黄、粉紫、亮白……
发出彩虹般的光芒
她可以对镜贴花黄
给曾经年轻的容颜补一个妆
她已初长成的孙女在明亮的灯光下学习
描画，或是
偷偷对着一面镜子欣赏
镜中人脸上青春的光
路
一
多少年了
那条从村子通往镇上的黄泥路
总是幽怨地
把一汪汪苦水和成泥浆
再落寞成一道道湿滑的沟沟坎坎
一条路长不出双脚去远方
绊倒乡亲们是它心中隐藏的忧伤
那个雨后的赶圩日
父亲滑了底的旧胶鞋小心翼翼
却走不稳这条路
摔倒在地的，还有父亲夜夜赶工
割破过无数次指头编制的几个竹鸡笼
我很担心这些粘满了黄泥浆的鸡笼
会从两块五被人压价到两块
而我的学杂费又会一拖再拖
二
碎石子铺平这条路时
泥泞湿滑被一些坚硬与锋芒覆盖
它们像我单车上的少年风发
石子磕破的膝盖痛也豪迈
当拖拉机“突突”开上这条路
一头老黄牛受惊的眼神有几分新奇
乡亲们和自家种的瓜果蔬菜颠簸在拖拉机上
去镇上换回一些黝黑的微笑，和
不轻不重的希望
一些年轻的脚步略作停顿
便从这条路上奔向他乡
三
当碎石子承载不了更多的速度与重量
平坦宽阔的水泥路向新生活发出了召唤
当年的游子陆续告别他乡繁华
返回这同一条，却已不一样的路
把根深埋进祖辈躬耕的土地上
最后一头耕牛在这条路旁甩一甩尾巴
乡愁就随着隆隆的机械化耕种淡了
这条路上，白日里车来人往
暮色来临你也不用心慌
那新上岗的路灯早已点亮乡村夜的暗
像一辆辆小汽车奔驰在这条路上
乡亲们更绚丽的梦想奔跑在这条路上
（2019年9月22日）
清明雨
一场冰冷的雨
从冬下到春
半梦半醒的季节在昏暗中瑟瑟发抖
那些在惊蛰雷中醒来的蛙
叫声零落
一场灾难把大地的春色掩藏
许多无辜的人对这个尘世恋恋不舍
却再也闻不到春的花香。
那些冲锋在一线的战士啊
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
自己却倒在了通往春天的路上
而我总会想起
那个怀抱着父母遗像离世的小小女孩
去往天堂是否就不再害怕、孤单
这个清明的雨一直下个不停
却依然冲刷不了断肠的殇
多少人的泪在这个清明流干
我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
为远方的同胞一次次泪雨滂沱
我三岁的小女儿抚摸我的脸:
妈妈，你怎么哭了？
我总会一次次对她撒谎
眼睛进沙了
我是多么不愿意
让这个灿若星辰的孩子
过早知道这人世间诸多的苦难
不如撑一把伞
带她去田野，去小河边
给她看在春寒料峭的枝头开出的那朵小花
给她讲再多的寒流也挡不住春天的新芽
（2020年清明）
铁 栅 栏
一
阳光落满这座山林
大树与大树在云端说着情话
红眼睛的白兔幻想有天大灰狼会爱上自己
一只小猴在林间玩耍
直到，一棵棵大树前仆后继地倒下
山林的爱恋、兔子的梦幻都毁了
毁了，一座山林的童话
受惊的小猴眼神迷茫
它已找不到家
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砍多一点！
再多一点，我们的日子就更好了
等大山的尊严被欲望剃光
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挖深一点！
再深一点，金银铜铁矿就会更加耀眼
二
那只出逃的小猴没有白雪公主幸运
一个铁栅栏把它困在另一座山
供一双双人类的眼观赏它的哀伤
一个个奔跑而过的季节
逐渐长成它头顶的锈迹斑驳
被顽皮的孩子用棍子撩拨起的怒火
竟比没有尽头的孤独更加生机勃勃
妈妈，小猴子有没有妈妈？
它为什么不回家？
一个小女孩在铁栅栏外问妈妈
三
暴雨没日没夜地下
是天又破了一个洞吗？一个孩子问
女娲娘娘为啥不用那些挖出来的石头？
她还能炼石补天吗？
再后来，山洪无所顾忌、横冲直撞
冲垮了那座千疮百孔的山林
淹了庄稼，毁了房屋
许多的生灵在洪水中徒劳地挣扎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困在水中央哭喊
她的神情，和铁栅栏内的悲伤与绝望如此相像
不同的是
我们总听不懂一只猴子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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