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姑是我父亲的堂妹,因为下肢天生畸形,村里人都叫她瘸姑。
瘸姑三十五岁那年才嫁出去,婆家在四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丈夫是位淳朴忠厚的汉子。她男人待她很好。
几年后,瘸姑怀孕了。可身材矮小,下肢畸形加之又是高龄产妇,经过数番挣扎,婴儿出生了,是个死婴。不久,瘸姑又怀上一个,不足三月就流产了。几经折腾,男人心疼她,便死了做父亲的心,劝瘸姑抱养一个。于是,他们领养了一个未满月便被父母狠心抛弃的女婴,夫妇俩甚是疼爱,视如己出。
今年春节,回乡时我特地去探望了回娘家拜年的瘸姑,她依然是那样谈笑风生,望着她幸福恬静的模样儿,我的灵魂颤栗了,默默地在心中祈祷:上帝啊,保佑她吧!就让她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小时侯,我觉得瘸姑特别高,她一伸手便能将挂在灶屋中间的饭箱篓取下,而我却要踩在高凳上才能够着。我好生羡慕,瘸姑拍拍我的头,笑眯眯地说:“快长大吧,长大你就有我这么高了。”后来,我长大了,一米六零的个儿,我的头已扎扎实实地碰着了那个饭箱篓,而瘸姑还得伸长了手才能取下它。
瘸姑虽矮,可她的淳朴、乐观、善良真诚、勤劳勇敢的品质,是我一生都将追寻的目标。
瘸姑一生下来便开始忍受世人的白眼,伙伴们嫌弃她,大人们讨厌她,就连自己的家人也不喜欢她。可瘸姑不在乎。谁家小孩摔倒,她去扶,谁家有事要帮忙,她去做,无怨无悔,不图报酬。她总是笑眯眯地说:“难得来世上一趟,要做人就做个好人。”
如果没有瘸姑,兴许就没有今天的我。一岁那年,在家照看我的大姐将我放在火盆上面的长凳上便溜出去玩了。后来,尿片掉进火盆燃起来,当浓烟将要吞没我小小的身体时,瘸姑赶来救了我。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瘸姑的手连连道谢,瘸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鼻子灵,我的鼻子灵。”
不知道什么原因,母亲总爱与瘸姑的母亲为一角墙一寸土吵架,过后便不相往来。瘸姑才不理,见了我母亲依然热情地招呼,母亲常常在瘸姑面前尴尬不已。有一次,两家吵得很凶,两个女人赌咒发誓再不来往,然而第二天,瘸姑便打破了禁令。
那天,父亲在瘸姑屋后的园子里挖屋场,下面已被掏空的一方土塌下来重重地打在父亲身上并掩埋了他的下身,父亲耗尽全力却动弹不得。绝望中,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呼喊“救命”。此时村里大人都出工了,只有孩子们在大声地喧哗。父亲那几声蚊子似的“救命”声却被在家做饭的瘸姑听见了,她冒着被埋没的危险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把父亲从土堆里救出。母亲流着泪对瘸姑说:“你真是个好人。”瘸姑摇着手说:“莫这么说我,见死不救还是人吗?”
瘸姑就是这么一个人。
我七年前便考学进了城,随后,瘸姑也嫁了人。我和瘸姑几乎见不着面,唯有春节才有可能见到她。这个春节,总算是见着了。瘸姑一个劲地夸我有本事,进了城还当了人民教师。抚摸着依在身边的养女,瘸姑的脸上绽着红云,她说:“我是个残疾人,这辈子我没用,但再穷再累,我也一定要供她读书,让她也像你一样当个大学生。”瘸姑咧开干裂的嘴,露着黄牙,笑了。
1999年于湖南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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