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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莲花塘
  文 / 李爱凤
(一)

莲花塘,柏林村莲花组里的一个自然小村庄。地处丘陵地带,三面环山,一面水田相连。推窗见山,山不高。出门见塘,塘水不深。村中有上莲塘、下莲塘,石边塘,由上而下,直线串连在一丘丘水田中。

在湘南的版图上,莲花塘细小如一粒尘埃。在我的轨迹图里,它是我人生的起点,是我生命的起源。家即莲花塘,莲花塘即家,俩者神为一体,不能分割,也不可能分割开来。从我对家乡有认知开始,这个概念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随我一天天长大。我情窦初开时,莲花塘风华正茂。

无论离家多久,无论从哪归来,一到对门坳上,习惯性的向村里张望。这时,大门口总会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在张望。看似不经意间,其实,彼此都在寻找熟悉的身影,彼此都在等待。门口这道身影,让袅袅炊烟色香味俱全,让辘辘饥肠不再燃烧。这道身影是定海神针,是定心丸。

跟随记忆,踏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下山。小道两边,各家菜园在坡上延伸。菜园之间不设篱笆,给人感觉整个山丘就是一个宽广的大菜园。邻与邻之间的交界地,各自种上不同的植物加以区分。地表没有明显标记,蔬菜就是界限。菜地里极少发生顺手牵羊的事。不越雷池,村规民约自在心中。

一条人工挖掘的、用泥土筑成的小水渠,弯弯曲曲,从半山腰而来,穿过菜地,又朝松竹方向远去。菜园里的水渠土堤上,李树一字排开。春天,李花绽放,白白的,嫩嫩的,像小精灵给菜园系上了一条白色的腰带。春风摇曳中,站在小木桥上,伸手接过一瓣,嗅嗅,分不清香味来自枝头还是手心。木桥下,小田螺或吸附在水草上,或吸附在浅浅的水里,安安静静,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捡走。

小木桥上的四季风景伴随着我,让我的上学路不再寂寞。也让我心生过邪念,做过一次贼。那年初夏,星期六,我风尘仆仆往家里赶。小木桥上,我遇见了最美的菜园。水渠两边的李子熟了。左边树上,李子挂在碧绿的枝叶间,有的黄中带红,有的绿中泛黄。色彩斑斓,散发诱人的光。右边树上,一棵棵李子扮着鬼脸,仿佛在向我招手:来啊!你来抓我呀!

我情不自禁,想把它们占为己有。那天恰逢墟日,赶墟的人会从山顶路过。于是,我心生一念。书放在小桥上,书包挂在胸前。选一棵矮的树,踮起脚尖,仰着头,伸长手,三下五除二,李子装了半书包。天道忌满。第一次做贼,居然还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拂去身上的树叶,抱上书缓缓下坡。坡下,上莲塘如一弯半月,镶嵌在水田之间。塘中两口水井并列,清澈的塘水让四周显得特别宁静和清虚。井中偶尔悄无声息的冒出个水泡,怕会惊着谁似的,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塘面几只水黾漂浮而过,像在镜面滑翔。那时的上莲塘,犹如一朵白莲,幽静,舒心。

塘对岸树木郁郁葱葱。山后,小水渠流出菜园,汇入后背大塘。汇入口和松竹交界处,一条没有护栏的水泥桥横跨水渠。这里是整条水渠最深、最宽、最神秘的地方。也是唯一有岩石的地方。渠道两边杂木丛生,被遮挡住的渠道更显阴冷,幽暗。这里有没有神仙或幽灵?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但上莲塘周围的氤氲秋色,给了我无限遐想。

走过直线塘堤,来到莲花塘的标记前,两棵枫树,像站岗的守卫,守在进村的路口。枫树很高很大,高到我仰望不到它们的树梢。每年秋天,被风吹落的枫叶,铺天盖地。一起被吹落的,还有毛绒绒、如乒乓球大小的枫树仔。这些枫树仔落在村道,被扫成堆,在火光中化成一堆灰。落在山间,又会长成一棵棵小枫树。春风吹绿枝头时,村里的嫂子们迫不及待采一些枫树嫩芽,做偏方。这种虫蛀过的,叫“虫屎枫芯”的偏方,一股奇特怪味,没少折腾我。尤其是拉肚子的时候,它就会被母亲派上用场。

我曾无数次抗拒,却始终无法阻止一枚枚用开水泡开的,没走进夏天,没染秋霜,沾着千丝万缕虫丝的枫树叶芽,化为一杯乌黑的水,灌入我的嘴里。错过了浪漫季节的叶芽儿,在我体内翻江倒海,徒增几缕多愁善感。


(二)
走进村庄,村里只有两栋居住建筑,一栋叫正厅,村里人集中住居的地方。一栋叫横厅,我家独住。在童年里,正厅似迷宫,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引我不由自主的走近。
正厅建筑外观雄伟,古色古香。山字飞檐,檐角向上翘,意欲飞翔。青砖青瓦,雕花木窗,枫木大门,楠木横梁。大门前台阶上,两条直径约五十公分的楠木屋柱子,竖在青石墩上,雕梁画栋,非常壮观。一条宽厚的青石门坎,两端各有一个青石墩。传说开基公公因与人不合,不得已离开家乡,从洞口东冲孑身一人背井离乡到正垅里做长工。为争一口气,一路奋发图强,娶妻生子,攒下家底,带着两个儿子到此地开基建业。村边两池清水,种满莲花。每年夏天,红莲似霞,芳香四溢,如诗如画。因此,两池清水分别得名为上莲塘和下莲塘,村庄取名莲花塘。
我在石墩前,有过一次奇缘。一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路过,芸芸众生中问我是哪家的妹子?然后掐指一算,一本正经的对母亲说:这个妹子是个财主婆命,命中守着一个大仓库,将来是个主事的,腰间挂个钥匙至少半斤重。

母亲将信将疑,父亲却不信。一是我除了比别的孩子倔强些,多愁些,看哪,哪都看不出一丁点儿聪明伶俐。二是莲花塘族人世代平庸。据说,修建房屋上正梁时,开基公公的仇人寻上门来,不吵不闹,在大门口下了两句咒语。一:莲花塘不出人才,二:莲花塘无富人。这话给族人留下了心理阴影,也给后代甘心平庸留下了借口。

开基公公初建时,整座建筑由正厅和横厅组成,木砖瓦结构,上下两层。两厅朝向一模一样,座东朝西,正厅在北边,横厅在南边,正厅中轴对称,左右厢房相同。横厅右边与正厅共用一墙,只有左边有厢房,结构和正厅相同,只不过比正厅的豪华略有逊色。长子嫡孙住正厅,次子住横厅。正厅建筑内有三个厅,前厅、中厅、上厅,外低内高。前厅、上厅的左、右边各有两个厢房,每个厢房有里外两间房。中厅左右各一个大厢房,幽暗森然。庭院深深深几许,我骨子里的那一抺淡淡的忧伤,生于此,长于此。前厅到中厅,由三级25到30公分高的石台阶相连。南面一条巷道和横厅相连。中厅正中一口用岩石砌成的天井,宛如烙在我的记忆里。

天井四四方方,接前后厅的屋檐水,井深一米有余,四周用褐色的长条形岩石砌成,边长约五米。井底用岩石铺垫,光滑平整。井中靠前厅方向的侧面,有梅花型出水口,梅心掏空。即方便排水,又能阻隔杂物冲入下水道,还方便清理,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老一辈人说下水道里面有一只神龟,会疏通淤泥,所以不管下多大的雨,下水道都不会堵塞。横厅的天井在同一水平面上,形态结构一样,只是在我岀生前已经夷为平地了。

有雨的日子,天井上空,四个角如四条水龙在倾吐,四周织起四条雨帘。雨水在天井里汇合,搅起一井浪花,拥挤着,想漫上岸,又漫不上来。一朵朵水花飞落在四周石板上,立不稳,朵朵跌落,溅湿一地。井沿一方的石板上,一个木盆接着屋檐水。三伯母拄着拐仗来洗她的衣裳。湿了的地,差点闪了三伯母的三寸金莲。吓得木盆里的青布衫,由青变灰,变白,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

没雨的日子,知了一个劲的叫。三伯母提着小木桶,拄着拐仗,踩着三寸金莲,跨过高高的门坎石,用泛白的青布鞋费力丈量。村口的下莲塘很远,远到小木桶渴了,干了,三伯娘的拐仗还没到达水塘边上。

天井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我的书包在中厅前的石台阶上裂开嘴,醒了又睡。三伯母替我拂去书包上的尘土,喊我回家。三伯母上石阶的背影,颤颤巍巍。这一刻,天井的天空很低,低到压青了瓦楞。我多么渴望能伸长手臂,攀上飞檐,撑开天空,为受伤的瓦片疗伤。

中厅进上厅,只有一级岩石台阶。上厅正中是香府堂,家族中的红白喜事,传统祭祀等,都在这里举行仪式。

三伯母住在上厅左边最里面的厢房,她年轻守寡,育有一女。厢房内房间的通风和采光俱不佳。外间是厨房和餐厅,角落靠墙,暗红色的木楼梯直上二楼。小姐闺房,雕花窗,这条楼梯曾经给了我许多幻想。后墙门洞,一扇半人高的雕花栅栏门半开半合,屋后山坡与房屋之间,一条排水沟环屋而去。

中厅南面有一道门通巷道,连接横厅的天井。两厅互通又独立。古时候家族传统观念十分强烈,而且根深蒂固。次子和长子嫡孙的家庭地位天壤之别。族中开枝散叶,家族兄弟众多,横厅的生活、居住压力越来越大。到了父亲这一辈,次子这一房决定开疆扩土,从莲花塘迁居到大岭头。这是莲花塘有史以来,第一次向外迁居。大岭头的大门牌匾上,刻了父亲的名字,因父亲年幼就失去了双亲,没有能力随族人一起迁居,独自一人留守在横厅。

一个风雨飘摇的下午,年久失修的横厅,在父亲的泪眼婆娑中,悄然垂下了头,从莲花的地面消失,留在了几代人的记忆里。勤劳坚强的父亲在横厅的旧址上,用土胚砖土瓦重建了房屋,不仅材料改变,朝向也改了,座南朝北,依然保留屋前台阶和大门口的木柱子,山字飞檐。
(三)
来到家门口,一条木门摇摇欲坠。小时候总感觉自己的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和正厅格格不入的,除了房子,更多的是父亲的孤独,母亲的忍气吞声。有一年冬天,父亲因队里的一点小事和人拌嘴,家里的杉木板大门被那个人劈开一个大洞。母亲提着煤油灯,一边流泪,一边用木条缝补大门,锤子不仅敲疼铁钉,敲疼父母的心,更敲碎了我的童年快乐,那一声声,在我的血液里循环。从此,土胚砖里的稻草,经常在夜里陪我忧伤,母亲生我为何不是男儿身。

家中的男儿在哪?一个在守卫边疆,一个在学堂。记得大哥第一次回家探亲,小妹怯生生的躲在母亲身后,趁大哥和乡邻述别离的间隙,附耳母亲:“这个解放军是谁,怎么总是住在我们家里,不回他家去。”是啊,这个解放军明明是家里的长子,偏偏我和妹妹们都不认识。在父母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儿?

一九七九年春天,这天夜里,父亲一身酒气,步履蹒跚归来。推开门,直奔家中的广播喇叭,够不着,拖来一张长方木凳,站在凳上,用尽一身力气,一生委屈在喇叭前化为一声吼叫:“李某某,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母亲连抱带拽把父亲弄到地上,父亲抱头缩在墙角,先嚎啕大哭,续而呜呜咽咽。可怜的父亲,一字不识,从别人口中得知部队要出征,大哥在部队写了遗书,要参加对越反击战。母亲疯了似的,每天出工回来,丢下农具就往圩上跑,到车站等大哥或大哥的信。那个时候一封信从东北一个来回,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其实,大哥并没有上战场。写遗书是真,大哥服役的部队整装待发也是真,部队出发前,战争已经结束。此事给母亲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此后十年的时间里,只要天空有飞机飞过,母亲就会心口疼,没日没夜的哭泣,这症状直到大哥转业才好转。

这一年冬天,改善居住环境的想法在村里出奇的达成了一致。正厅建筑几乎和古枫同一时间退出莲花塘的历史舞台。正厅房屋修复改建,大门、前厅、天井,仿佛一夜之间蒸发了。它们消失的有序,又悄然无声。

村口的两颗古枫静静的躺在了地上。我没有目睹它们轰然倒下,是否拔树撼山。树头上锯齿留下的伤痕,烙疼我的忧伤。曾经的青石楠木,飞檐青瓦,雕花木窗,或化为灶堂里的一缕青烟,或沉入地底,天井原来正正方方的天空豁然开朗,我再也寻不到天空里的忧伤。

独栋的红砖红瓦替代了原来的厢房,依旧木砖瓦结构。依旧座东朝西。这次改建,莲花塘彻底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居住了几代人的莲花塘旧建筑,在一拆一建之间,旧貌换新颜,从此再也无雕花和飞檐。只有香府堂还在原来的位置,存留至今。

在这个修房浪潮中,父亲本意欲恢复横厅原来的朝向,因诸多原因不能如愿以偿。万般无奈,在第二次修建的土胚房西边挖山扩地,完成了他和妈妈的第三次修建房屋。

新房建好,大哥第二次回家探亲。迎娶了知书达理的大嫂。大嫂心灵手巧,善良贤惠。她的加入,家里的生活和卫生环境得到了改善。大哥归队的前一天下午,和我去后山,挖一株映山红。他想带去辽宁,种在军营。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映山红移植成功了吗?大哥没有告诉我。愈发频繁的书信中偶尔夹着十元人民币,给我买学习用品。寄来的课外书里,藏着各种花的种子。大哥把乡愁种在锦州的冰天雪地里,我把大哥的思念种满家乡的角落。排水沟的两旁,鸡冠花红艳艳,大哥的祝福开在花冠上。指甲花五颜六色,我和妹妹采些红的,粉的,紫的,挤出花汁涂在手指,大哥的爱涂满指甲。牵牛花牵着故乡的小路,牵着大嫂的思念,传向远方。

秋夜,冷冷的月儿,静静的挂在屋后树梢上。楼下,嫂子又在哼哼唧唧。《十五的月亮》里的歌词喝醉了似的,断断续续,透过木窗棂,向月光倾诉。大嫂把她的思念揉进月光里。屋后的松树泫然欲泣,打了一个冷颤,抖落一地松针,轻飘飘,无声落地。“大嫂唱歌真难听,哭不像哭,唱不像唱。”煤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映着妹妹的脸,忽明忽暗。起风了,我也打了一个冷颤。

(四)
爬上屋后的山坡,三块大晒谷场往山后依次排开,队里的粮仓孤立晒谷场的北面。粮仓高两层,一楼无窗,只有一扇门,长年紧锁。三根碗口粗的松木长楼梯,一头搭在晒谷场前面的土坡上,一头搭在二楼的木门坎上。粮仓平常闲置,只有收割时暂时储存保管稻谷,等稻谷全部入仓后,再开仓把公粮送到公社粮仓,剩下的分给社员。
一担担稻谷依次过秤登记,挑上二楼,从仓口倒入一楼。箩筐倾泻,谷子哗啦啦,似千军万马奔腾。村里从来不缺想冒险的熊孩子。不知谁提议跳进谷堆,去探一探谷堆里的刺激。一呼百应,我和小伙伴们趁着下午收谷子前,溜上粮仓二楼,纵身一跃,跳进谷堆。身上头发上挂满了谷粒。谷粒粗糙的外壳,谷堆里的尘灰,粘在皮肤上,特别难受。跳下来容易,出去就难了,唯一的铁门紧锁,晒谷场的稻谷随时会倒进来。一想到会被埋了,有人吓哭了。幸好队里的会计尽心尽责,很快就发现了我们这些“偷谷子的贼”,帮我们释放了被埋了的恐惧。

粮仓旁边坡上几棵粗犷的柞树,簇拥在一起,好像久别的朋友,彼此挽着手。这里,是来往晒谷场的社员歇脚的地方,有五谷丰登的欢天喜地,有交头接耳后,家长里短的加油添醋。这里,也是小孩们的天堂,树枝挂满铃铛铛的清脆笑声,也有哇哇的哭声。

柞树下的山坳,有一排牛栏,山上一颗棵松树上扎满干稻草。稻草加上木质坚硬的柞树丫,为我们“寻欢作乐”提供了有力条件。掏一些稻草,编织成绳索,套在柞树枝丫上,两头绳索打成一个结,做成坐垫,稻草秋千就做成了。双手拉着绳索,脚撑地,停在半坡,以俯冲状态,调整呼吸,用力一蹬,秋千拽着尖叫声、欢呼声、磨擦声,在半空来回荡漾。

柞树的果子熟了可以吃,暗黑暗黑的,诱得胆儿大的爬上树枝。树下的呼着、喊着,指挥那人手中的耙子往左朝右,上下移动,勾住自认为最熟的、最好吃的那一枝。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里,这几颗柞树光长树干没长树枝,树冠被我们压制得越长越小了。
 
胆儿最大的人,要数三姐,敢爬上山中最高的松树掏鸟窝。队里妇女组的母亲们,个个都是职能高手,在地里干活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注意村里孩子们的动态。三姐的壮举,岂能逃过母亲们的法眼。在一声声尖叫中,母亲连跑带颠,到后山拽回三姐。香府堂前,三姐被修理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母亲丢下手中竹条,自己先哭了:“与其等你哪天摔死,不如今天我就把你打残!”

晒谷场的尽头,留着一大块空地,平平整整,长满了雷公菇,夏枯草。四周松木高耸,树冠青绿,山下一条公路弯弯绕绕,向桑冲和红桥方向延伸。我喜欢独自捧一本书来这里静坐,当然,书只是一个幌子。只要和书有关,所有的农活都会为我让道。我在这里,看草长莺飞,看雪花飘飘洒洒。捡松树菇,扒鸡脚草。写一封无处可寄的信,读一首写给自己的诗……
(五)
来到村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下莲塘。住到了村庄最前面的三伯母依然不想麻烦别人,自己打水洗衣服。星期六傍晚,我奉母亲之意,给三伯母帮忙。我突兀推门,令三伯母猝不及防,把一条长长的米黄色的布往身后塞,裸露的双脚藏也不是穿鞋也不是。

我进退两难的时候,三伯母先开了口:“是爱姫啊,今天没上学?告诉你妈妈,收红薯的时候,别收完了,在角落留几个。”我一头雾水,问:“为什么?”三伯母轻声细语道:“给老鼠留两个过冬,不然它们会饿死的。”我退出门口,长长吐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母亲,给老鼠留几个红薯过冬。
正厅拆建后,整个村子前移。下莲塘和村前之间的水田变成了晒谷场。原来村口进出的路,变成了穿村而过。为方便出入,母亲在前面山坡的菜园修通一条小道。下莲塘的塘基连着菜园的小道,便成了新的路。多少个星期天的下午,母亲默默目送我孤独的背影,在晚霞落山前,背着书包,从这条道离开她的视线。江湖算命先生给了母亲一线希望,现实却给了母亲十分失望。下莲塘的柳树下,母亲只见蜻蜓点水,未见鲤鱼跃龙门。



(六)
弹指之间,村道修成,从村口南边下山坳,在石边塘上方和乡道相连。方便拖拉机和自行车出入。踏上由小青石和沙土混合铺成的村道,道两旁种满了木子树。不待秋风吹落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木子树果子的外壳迫不及待裂开,灰色的外壳有角有棱,裂开四瓣,像一双手捧着它的四个孩子。秋风萧瑟,木子的外壳松开了双手,带着眷恋,带着不舍,和枝头最后一片叶子一起飘落。放手是为了让孩子飞得更高飘得更远。雪白的木子籽脱去了外壳的约束,在枝头心花怒放。还没等来自由,已然被妇女、孩子扯下枝头,卖给供销社做肥皂,卖木子的钱,又在供销社换成了盐。
木子树下面的猪圈里,一头肥头大耳的猪哼哼哈哈。离除夕越来越近,二哥二嫂盘算着,如何用这头猪过一个肥年。却不知肥猪早已被人盯上,向恶的人心,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就像被重金属污染了的土地,它的毒,肉眼是看不见的。猪圈远离村口,又没有人看守,给了贼人太多的便利。除夕夜的前两天,月黑风高,贼人切下了肥猪的头,拉着猪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二嫂被没有了身体的猪头吓晕在木子树下。

(七)
走过村道,来到石边塘。塘边新挖的深水井,开始承担一村人的生活用水的重任。上莲塘的井早已枯竭。传说在修水渠时,上莲塘上面那一段的岩石很坚硬,要用炸药炸开。水渠修好后,村里接二连三出变故,损兵折将,莲花塘里的莲花日渐枯萎,慢慢的再无莲花。于是就有传言说:放炮的时候,炸开岩石,也炸断了莲花的龙脉云云。其实是地理环境的改变,地下水流失,没有源头活水来,两口莲花塘慢慢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水是生存的根本,上莲塘的水不能饮用了,村里在细坳上的公路边重新挖了泉水井。随着人口和过往人流的不断增加,这口井的水,也满足不了一村人的日常饮用。打一口深井势在必行。石边塘的深水井应势而出。从此,村道上又增添了不少元素,两个大铁桶和肩上扁担“吱呀、吱呀”叫个不停,挑水人的脚步有些吃力,有些沉重,桶沿时不时洒出些井水,恰似两朵水花,又似莲花塘人身上的汗水,一步一滴,洒在村前小道上。

斗转星移,时代变迁。二十一世纪初,随着父母搬进新屋,全村人全部搬离了莲花塘的旧址。一座座独栋钢筋水泥小洋房,环绕在“观音打坐”的周围。新房前有花池后有菜园,家有自来水。如今,朴实、善良的莲花塘人,或经商,或进城务工,生活多姿多彩。
山已不是儿时的山,水也不是儿时的水,回莲花塘的路,越来越漫长。大哥带走的那株映山红再也还不回去了。花开花落,它一直在我和大哥的心田。莲花塘在我的记忆里,五彩缤纷,四季分明。如诗,如画,如歌。我独醉其中。

     
2023/3/6 23:17:41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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