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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二胡
  文 / 钟城
    
                 
  二胡,是中国民间最常见的乐器之一,其貌不扬,在民族乐器这个大家庭里,甚至显得有些丑陋。可我真正开始了解和懂得二胡,却是在一个偏远的山沟里。
  大学毕业,我被分到一个小水电站工作。望着眼前重重叠叠的大山,我的心情很快就消沉了下去,如此境地,怎么也无法跟“前程”这个美好的字眼联系起来,想想在校时描绘的宏伟蓝图,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孤独、无奈、绝望,像厚厚的棉絮一样积压在我的胸中。
  我开始借酒浇愁,那种辛辣的滋味常常呛得我直流眼泪。
  可我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山沟,在这个小小的电站,有一个人,仅仅用一把并不起眼的二胡,却让我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一天晚上,我又早早地把自己灌醉,爬上床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一点,只觉口苦咽干,头痛得厉害,那种劣质白酒真让人难受。我洗刷了一下,坐在屋子里静静地抽烟,一片月光穿过窗户落在身边。山里的夜晚清凉而安宁,却并不寂静,除却远处机房里轰轰的机器声外,还有无数的虫鸣蛙叫,此起彼伏,唱和不停,清净中有热闹,热闹中更显出山中之夜的寂寞与荒凉。我的眼前一片迷朦,指间飘起的缕缕烟雾出没在那片小小的月光里,想我寒窗苦读十多载,竟然落泊在这遥远而又莫名的荒郊野外,心中不免生出无限的凄凉。就在这夜阑人静之时,突然有隐隐的乐音飘来,凝神谛听之下,一声声凄怆、哀怨的二胡旋律,在这深山沟壑的万籁声中脱颖而出,如一道道悲切、惋伤的白色光芒在旷野的郁空里游弋、翔舞,或徐或急、忽上忽下,低回婉转中犹如蛇游浅水,激越昂扬处恰似龙飞九天……一声声、一句句都浸透着一种惊天泣地、荡人心魄的哀恸。
  虽然我不知那二胡曲的名目,但这绝不是收音机或录音机里复制出来的声音,听那沉郁、苍凉的曲调,只能让我想到有一双筋骨粗露的沧桑老手,在把琴拉奏。起身出门,只见皓月当空,桂华流霜。举目望寻,琴声是从斜对面的几排平房间传出来的。一曲终了,只觉山色沮丧,草木萧瑟,万里清辉更显肃穆凄凉。
  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有这等操琴高手,不知是何等样人?
  很快我就问清楚了,这位拉二胡的人物,姓刘名汉城,五十刚出头,电站的老职工。简历中确也有些不凡之处,年轻时凭一手娴熟的二胡技巧,被省音乐学院相中,却因家庭成分的驳杂不纯而未能成行,从此一蹶不振,为人处事低调消沉。但好酒,酒后满面通红,将一把二胡拉得更加的绚烂多情。四十岁那年,他十五岁的儿子春游时溺死于湖水中后,他酒量大增,琴风中悲郁、哀伤之情大增,还落下一毛病:闲时耸着肩膀,两手不停地在脸前、身上拈扯着什么,好象身上沾满了蛛网似的,扯完则把手伸到嘴边吹干净。他不合群,但喝酒时除外,酒后又喜欢诞言妄语,讨人厌嫌。
  电站很小,我很快就跟他结识了。坐一块喝酒,我酒量不行,跟他喝我得忍着。他也不强求,自己一仰而尽,我则小口浅酎。
  我说:“你拉的二胡好听!”
  他说:“你也会?”
  “不会,但我喜欢那味道,我就听那味道。”
  交谈中我知道了那天晚上的曲子叫《江河水》。他说,《江河水》是所有二胡曲中最悲惨的一支曲子,原是东北地区流传的民间乐曲,后来被移植成一首二胡独奏曲的。乐曲还有一段传说:有一对恩爱夫妻,丈夫被官吏拉去服劳役,遭受百般虐待惨死他乡,妻子闻讯后,来到当年送别丈夫的江边,面对滔滔江水,遥祭亡魂,痛不欲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整首曲子颤动着一种凄绝悲怆的苦痛。
  “你知道中国有多少把二胡吗?”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指的不是单纯的数量。
  “就两把,刘天华一把,阿炳一把。一把是天才的二胡,一把是人生的二胡。”
  “那,谁更高明一些呢?”我有些故意为难他。
  “要论高明,那自然是刘天华,论天分和才能刘天华甚至要超过阿炳。但二胡是讲究味道的,论味道谁也比不了阿炳。说起二胡大家都想到《二泉映月》,想到阿炳,然后才是刘天华。像《二泉映月》,刘天华拉得再高明也不能达到阿炳的境界。技巧可以学可以练,但人生没法学,人生的苦难、辛酸的情感没法学。《二泉映月》就是瞎子阿炳,瞎子阿炳就是《二泉映月》,二者已经融为一体了。”
  “两把二胡有什么不同呢?”我听出些味道来了。
  “这么说吧,天才的二胡是台面上的二胡,现在剧团学的、学校教的都是刘天华的这一把,人生的二胡是台面下的、民间的,是自调自侃的、拉心拉肺的二胡。你知道的,阿炳正要被请上台时却死了,就差一步,都觉得可惜了,其实不是,这是冥冥中天注定的。”
  “你也差一点成了刘天华的那一把。”我想起了他过去的经历。
  “对。谁也不想成为瞎子阿炳的那一把。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苦难,有悲剧。在中国所有的乐器中,只有二胡才是跟老百姓最贴心的。一把小小的二胡,浓缩了人间无尽的苦难,也只有当你理解了苦难和悲痛之后,你才能真正懂得二胡。”                 
  此后的夜里,每当那百转千回、妍妙冠绝的二胡曲律响起,我就会在孤独的房间里静静地坐下来,深闭双目,心随乐动,自身仿如浏漓江河中的一叶孤舟,飘荡起伏,孤苦无依,水面清光粼粼,月光忽明忽暗,亘古人生,世事茫茫。既有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寂月清风、黯然伤感,又有嘉陵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浩瀚寥廓、千古长叹;想起苏东坡“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的波涛汹涌,时危运急,想起辛弃疾“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的悠悠岁月、悲苦涕泣。千般思绪,万种悲情,轻埃白尘样沸沸扬扬,不绝如缕。
  那段时间,刘汉城的琴声一直萦回在我的心中,那种辛酸的滋味正好契合着我当时灰暗的心境,让我一味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的日子已完全被这种悲情的氛围所笼罩,郁郁寡欢,百无聊赖,“睡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对工作消极应付,迟到、早退、旷工,领导旁敲侧击地警告我,如此下去我将无法转正。而此时的我,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相熟之后,他经常会到我房里来邀我对饮。一次酒后,他突然对我说:“你小子太不争气了!你父母亲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好不容易出来工作了,你却一副不生不死的鸟样,整天唉声叹气。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会同情你、帮助你?我告诉你,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可怜虫!”
  我默然了,酒喝在嘴里火辣辣的。
  我也知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只是人都有一种惰性,一旦被某种情绪所统摄,沉溺其中,成习惯后,就很难改变。认真想来,我这些际遇也实在算不了什么,更谈不上什么悲惨凄切。          
  “看来你还没有听懂二胡。你只是听到了悲愁,仅此而已。可二胡要告诉人们的并不仅仅是这些,更主要的是,它让你感受了悲苦的滋味后,是要你在悲苦中坚韧起来,超越苦难,坚强地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这才是二胡诉说的真实含义。”
这家伙,一把小小的二胡,被他玩出哲学来了。
在他的刺激下,我终于振作起来,一改过去消沉愁闷的作风,工作上也积极主动起来。夜里看书的时候,经常还能听到刘汉城悠扬婉转的二胡声。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前很少听他拉的一些曲子如《良宵》、《空山鸟语》、《三站峡畅想曲》等,这段时间经常能在夜里听见,听着那清新明快、昂扬向上的曲调,偶尔就会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望着窗外会心一笑。
  一年之后,县里引来资金,大兴水电开发,水电局缺少专业人才,很快就把我调出去了。临行之前,刘汉城特意为我演奏了一曲刘天华的《光明行》,一首振奋人心的进行曲,节奏富有弹性,旋律坚定明快,朝气蓬勃,乐观自信。             
  我人生的道路越走越远,后来回过电站几次,都没能找到我那忘年之交,听说是退休后回了老家。十多年来,我依然碰到过很多的困难和挫折,但我不再消沉和悲观。我经常会想起夏夜的山沟里那抑扬顿挫、悲天悯人的二胡声调,想起刘汉城那双不停地拈扯着“蜘蛛网”的手。我把刘汉城拉过的包括谈到过的那些二胡曲全找齐了,可听来听去都不再有山沟里那种清澈、醇厚的味道。但我还是会在夜里坐下来静静地聆听,我的心绪会随着乐曲飘回到远处的山沟里,飘回到那些空旷悠远的月夜里。这样听着的时候,一切的烦恼忧愁都会烟消云散,心境一片澄澈空明。
2010/2/3 3:50:33 发表 | 责任编辑:冯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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