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河从迳洞大致西北往东南方向,流经夹涨水(人民公社旧址)与西南坪湖坪田圩过来的小河汇合,兜个“勺”字形湾,由宝塔寨脚下南折,向中坪水库奔驰而去。无名河两岸是肥沃的田畴,“勺”底西沿是垇背、涧霞,东沿是老宅、楼下和欧班,田土相望,鸡犬相闻,耕畜经常跑过河对岸偷吃庄稼。
涧霞过河对岸的老宅,两华里,两村互通婚姻。我们趁圩是过垇背,穿布宅田垌,顺公社门前公路西行,全程三华里多一点。因此,除交公粮,我是很少往老宅跑。去姑姑家或上高中,只路过,不逗留。
镇上公路就在老宅、楼下、粮管所眼皮底下,日长天久也熟知哪些是老宅人,哪些是欧班人。有个小伙子胖墩墩的,不怎么言笑,只默默地扛着木柴回家,放牛,做农活,喂猪,身影经常出现在公路上,不时会突然倒地,眼露四白,口吐泡沫,两手空中乱抓,人事不省。人们说,那是屎卜,小学校长的儿子。
因家里穷,人丁单,尽管我中学时期声誉卓著,仍是个“王老五”,作媒的累牵线累断线。我发誓,打光棍也不找坪田的姑娘。
嘿!世间事有时就莫名奇妙,在我心灰意冷、父亲叹惜不已肘,校长的女儿、小学的代课老师小珍暗恋上我。
历经磨难,冲破阻挠,我与她挣回了红彤彤的结婚证书。许多人断定我娶不上老婆,我却娶回一个领工资的。
这时,我才知退休前不幸病逝的老丈人当过大队支书,膝下有四: 大女小珍成了我妻子,儿子叶强与乌迳镇官门楼黄冬秀喜结连理,叶兴(乳名屎卜)患间歇性癫痫,后又得了中耳炎,叶旺(乳名尿卜),打工时被四川女“拐”跑,至今没音讯。
偏见的根深蒂固,强扭的“瓜”,加上一家之主的岳父远在渺茫的天国,新郎新娘使出浑身解数,邓叶两家走动也不频繁。
儿子上了户口,过了满月,我鼓动妻子一起回涧霞,让父亲抱抱孙儿,让伯伯伯母兄嫂等亲属见见又一新后裔,岳母没文化,愚顽,气凶凶制止她女儿:晃荡荡干嘛?哪里也不准去!
可想见,三个舅子能与姐夫相处融洽,隔膜多深,阻力多大!新姑爷进他家,大舅子不得不哼声“姐夫”,泡壶茶,斟杯酒交到面前,你自便。小舅子姐夫姐夫会多叫几声,二舅子屎卜低头蚊子样叫唤了,顾自走开。
别看屎卜木讷,不讨人欢喜,可他没心机,或叫没心没肺,只是不善言辞沟通。我在禅城区张槎公安派出所任治安队长那年,曾意外收到他一封信。信写得很长,有对我的尊敬,有对外面新世界的神往,更多的是诉他的苦,说“蒙痰症”不定期发作,露宿屋外,家里人厌烦,别人歧视,无法继续上学,农活也做不好,没女孩子喜欢他,孤凄,忧郁,无奈。读着信,我深深同情他,却又帮不了他。
开始,是岳母带着他四处求医;慢慢姐姐(我的妻子)千方百计打听,假期领着他去县城、韶关诊治。病情缓和了,舅子去番禺区石綦打工,指望积蓄自己的开支。儿子很小时,我们趁暑假去石綦看望他,带他去著名的脑科医院检查。
离异后,我漂泊在外,独自谋生,没怎么听到舅子的消息了。大约儿子读大学时,他听力障碍,诊断为中耳炎,他哥哥不理,是前妻自掏一万多元,由儿子陪同,送屎卜去广州诊疗。
小舅子尿卜16岁刚下佛山打工,生活上由我周济。时不时,他找到我上班的地方,夯拉着脑袋:“姐丈,我的饭票吃完。”“姐丈,天凉了,我没鞋子换。”“姐丈,工厂将我炒了。”我总是二话没说,100元、200元、500元给他,解了燃眉之急。要知那时,我每月工资也就不足800元,赡养老父亲,还债,打点费用给他姐姐,所剩无几。
后来,尿卜去北京打工,据说在饭店做。我回家乡与父亲、妻儿团圆,除夕,他来电给姐姐拜年。末了,姐姐告诉他,老邓回家了,就在身边,你要不跟姐夫聊几句?对方很决绝,立即挂线了。难道是担心我追偿周济的那2000元?我这个姐夫就那么无情无义,去跟小舅子计较?!
一日晚,儿子在朋友圈发出疑惑、幽怨的感慨,以为他劳累过度,感冒了。他简短回复:二舅走了。走,是家乡对死亡避忌的说法,原来叶兴(屎卜)与世长辞了。
叶兴,1978年6月生,未婚,一直与病魔抗争,与白眼、冷漠、孤寂抗争,终究力量脆弱,耗尽精血,于2024年1月23日晚永远闭上了不甘的双目,终年45岁。
唯一愿跟我沟通、亲近的舅子,带着遗憾,天堂寻求解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