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一只小闹钟，听妈妈说，它已经有二十多岁啦！别看那闹钟不新，外壳黄绿黄绿，那钟面的玻璃，就象中秋节晚上的月亮一样园溜溜、明亮亮的。最有趣的是，那两根一短一长的小指針，好象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走呀走的，走个不停。还在幼儿园那阵子，我问爸爸："是不是有个机器人在钟里不停地摆手呀？"爸爸"哈哈"地笑了，把我拉到怀里，告诉我，"那里面不是机器人，是有上足劲的发条……"
现在，我已经上小学一年级啦！上学第一天，妈妈给我挂上她缝的小书包，爸爸叮嘱我："小阳，你今天能背上书包，是托党和毛主席的福啊！要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然后又指着闹钟说："往后它一响鈴，你就要起床，按时上学。给鬧钟上发条的任务也交给你啦！"
嗨，真带劲！爸爸把闹钟交给我"全权管理"啦。我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革命学好本领，长大了象爸爸一样为建设社会主义出力！闹钟由我全权管理后，每晚上我都把发条上紧。每天一早，闹钟"嘀呤呤"地把我叫醒；晚上睡觉前我又总是把发条上得足足的，还用布将钟擦得能照出我的面样呢。谁知道，气人的事接着来了。那几天，钟壳和玻璃上老是沾满了灰斑和泥迹，晚上擦干净，第二天一早又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实话，我真的是不明白。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忽然一阵讲话声将我吵醒了。我揉了揉眼一看，窗口上有几颗星星在向我眨眼睛；爸爸埋头坐在电灯下，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属子和几本翻开的书，还有一团一团的泥巴和锯末。爸爸身边凳子上放着家里那个煤油炉子，炉上有一只象饭盒一样的白铁罐儿，正冒气哩。咦，怎么爸爸象我小时候那样在煮泥巴？
爸爸在搞什么呢？我想爬起来看，一转身，把床板压得吱吱响。我怕妈妈误认为我在梦里踢足球，便立即静下来，一动不动，偷偷装睡。只见妈妈抬起头，问："上回搞那些轻型护板，不是可以节约保温材料吗？这回的木槺保温瓦……,"啊，爸爸在试验保温瓦呀！上回老师带我们到工地拾废铁，还教我们要爱护堆在地上的保温瓦呢。
爸爸好象没听到妈妈的话，专心致志翻着他的本子。妈妈又催促道："看看闹钟什么时候啦，还不休息，明天才干吧！"爸爸不满意地说："国钟的作用是方便工作，不是叫你拿它来要我休息的依据。"说完爸爸起身走到闹钟面前，略有所思，然后对着妈好认真地说："你看，上足发条的闹钟，不管是白天黑夜，一分一秒，跑个不停，不知疲倦，干正亊就要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说完，便伸手去拿闹钟看。哎呀呀，爸爸的手尽是泥巴呢！怪不得闹钟天天这么脏呀。我霍地爬起床来，大声喊："爸爸！你把钟弄脏了！"
爸爸妈嫣猛地回头，挺惊奇地望着我。爸爸说："哟，这个小精灵，什么时候当了'偵察员'啦！"妈妈却把我按进被窝："吵什么，快睡吧！你爸爸为工作搞革新， 正忙大事盟！"
直到看着爸爸将钟擦干净了，我才放心地入睡了……。
第二天傍晚，北风在呼啸，天下着大雨，家家户户的电灯都亮了。妈妈将饭菜热了两次，还不见爸爸回来。我正打开房门，想看看爸爸回来没有？突然门前按树上挂的大喇叭传出广播室张阿姨那银玲似的声音，
"现在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炉墙班老工人周斌同志在工人们和技术员的大力协助下，经过十多次试验，终于用木槺、水泥、石灰等制成木槺保温瓦。这种新型的保温材料，制作方便，可以就地取材，质量符合要求，成本大大降低，安装一个五万瓩的机组可以给国家节約十万多元……"
我刚把妈妈叫出来听广播，李伯伯就急匆匆跑进门来："怎么，老周还没回来？" 哦，又是李伯伯来找爸爸。妈妈赶忙回答："你看，饭菜都凉了。不知又被什么迷住啦！”
"哈哈哈！"李伯伯爽朗地笑了，把我的下巴托得好疼，却一本正经地说："小阳，你爸爸那颗心被电焊条焊在工地上啦！"
原来李伯伯是来告诉爸爸：市技工学校请他在明天去给学生上几天技术课。爸爸不在，李伯伯要妈妈先替爸爸准备准备行装，说完就走了。
妈妈又把饭菜热了一遍，爸爸回来了。我一看，哎呀，两脚泥浆，一身雨水，手里拿着三、四根螺丝，几块铁板和两个我叫不出名堂的零件。妈妈说："看你，象在泥坑里捞起来似的！"
"就是在泥坑里起来的嘛！你看，为了找这几个宝贝，在堆度料的泥坑里转了好大一会。"
妈妈把饭菜端出来，问道："木槺保温瓦刚搞成功，又忙着什么？"
“要‘天天向上’嘛！"爸爸边吃饭边回答。我记起李伯伯的话，抢着说，"爸爸！李伯伯要你明天去技工学校当老师呢。"
"知道了。木槺保温瓦虽然搞成功了，要赶上需要，我们决定今晚再将一部制瓦机装配好。"爸爸一点也不急，好象那部机器象我小时候玩积木那样，一搭就成似的。
快放寒假了，为了迎接期终考试，我们课外学习小组这几天可真忙透了，雨还没有停，我就到小灵家复习算术。约莫九点了，我复习完功课回来，只见爸爸正在摆弄小闹钟。我忙说："爸爸，让我来！让我来！"爸爸摇摇头，认真地说："小阳，我已经拆下发条，它有大用场。"
"什么？拆下闹钟的发条，我不干。”我心里一紧，但又挺惊奇：往日爸爸见我损坏一截鉛笔头，也要教育我一大通，为什么现在却要把闹钟拆坏？妈妈看到这情景，便问爸爸："怎么要得这么急？"
"待会就要试机了，就美开关上一根发条还没有解决哪1"
我心里好不乐意，嘀咕着："以前还说是传家宝……"
"传家宝！-"爸爸声音变得有点异样，然后点燃一支香烟轻轻抽了一口，便对我讲起这只小闲钟的故事：
解放前两年，爸爸在地主刁守财家干泥水活，白天累得喘不过气，夜里还要给他那狗窝“看更”。狗地主心比蛇毒，专门叫人特制了这只钟挂在爸爸腰间，每隔一个钟头就要开动一次，不然，钟就停走。那年除夕，爸爸又冷又困，倒在牛栏里忘了开动闹钟，就被狗地主打了一顿，还扣了一个月的工钱……
听着听着，我的眼睛模糊了，一会儿好象看到爸爸在冷风中打颤，一会儿好象君到狗地主那凶狠的鞭子……只觉得有一团火塞在胸中，我恨透了那狗地主，这时候要是狗地主在限前，我非一口一口咬死他不可！
妈妈用袖子替我擦了擦眼角，深情地说："土改那阵斗倒了刁守财，你爸爸要了这只钟，换上发条，从乡下带到城里，一看见钟，就忘不了那黑天暗地的日子……"
"是呀，不忘阶级苦，更觉得今天要好好干工作哪！" 爸爸的话多么激动人心啊！我逐步明白了爸爸的心意。
爸爸拿着发条，迎若呼呼狂叫的寒风奔出去后，妈妈把我拉剩怀里，亲切地说："小阳，过几天妈妈买一个新钟闷。"
.....
打那以后，那个没有发条的闹钟还是摆在桌面上，每天我照例要给它擦一遍。家属"五七"农场的大母猪生下十几个猪娃，妈妈忙得手脚不停，闹钟还是没有买。一天爸爸拿着一只淡蓝色的新闹钟回家来啦。原来，在厂里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总结评比会上，爸爸又一次被评为"技术革新能手"，李伯伯代表党委奖给爸爸这只新闹钟呢！
现在，我家里有两只闹钟啦！两只钟都是我心爱的东西。你瞧，那只新闹钟的指针，好象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走呀走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停下来。
（原载《曲江文艺》1973年3月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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