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韶关红尾坑矿（曲仁六矿）破旧的老宅前，嘻哈的煤矿老工友说，从破旧不堪的房院里，走出了一个中国新闻外交官……年过七旬的吴定贞从昨晚的酒中突然清醒，带着浓浓的酒气道，这是文物，要保护。入矿前，吴定贞在附近人民公社采茶戏里混过，负责司鼓，敲木鱼，“锣鼓”由此成了煤矿工友的口头禅。
10月17日，随同学苏中波车到韶关参加当年煤矿工友的聚会，同车的还有当年广州下乡入矿的张伟生。他用姐姐在广州新华店的关系，经常帮我买书回矿里。我认识世界，用笔驻台湾、驻异国，就是从眼前破旧的房屋开始的。他长我几岁，在矿山30几岁仍单身，工友们帮他拉男配的故事成了笑资，他发誓要调回广州再成家。80年代后进了省煤炭厅，但还是与煤结缘。他成了典型的七旬健身瘦老头，左肩膀倾斜的厉害，健步如飞。他说，看看工友谁还在。
高明区的矿友“江青”陈红燕，9月中旬在群里发建议，邀请矿里老宣传队的舞台工友10月中旬到韶关聚，有工友手指一动，改成“六矿家园”，不少六旬的“矿二代”也要参与。那年，矿里移植话剧《枫叶红了的时候》，陈红燕饰演“江青”，入木三分，整个矿务局，乃至韶关市周边厂矿里成了“名人”。我在矿宣传队时，她已外嫁离矿。当年的煤矿重视群众文体，三年的机修学徒，我一年半在矿里，或全局或市篮球上奔跑做裁判，一年半在矿里和局的舞台唱歌跳舞，混于全局煤炭系统汇演。先是出演话剧《一撞钟情》配角，后成采茶戏《算命》主角，舞台上采茶戏里的“矮步”，至今还是谈资。“锣鼓”重提汇演时我把台词忘了，在台上踩住鼓点来回走圆场，他不停敲打木鱼补台，观众以为是剧情设计，满眼的陶醉。下台后，“锣鼓”立马怒怼我：再想不起，敲烂了木鱼从你的工资里扣！
操，刚把台步走上瘾，就想起了台词。我笑答。
曲仁矿务局（红工矿务局），是韶关著名的“八大厂矿”之一，广东的煤城，为全省“迅速改变北煤南运”，矿务局下辖先后有八个矿区，有全国各地先后有数十万煤矿工人在地球深处，用生命书写广东经济发展的辉煌。为了广东的煤，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政府后来下大力气，对韶关煤矿工人的原居住环境集中改善、搬迁给予了福报。71年随父亲调动从云顶矿（二矿）迁入红尾坑矿“六矿”时，我才12岁，先在当地附近农村学校借读，后在矿山学校学习长大，77年成为矿工。86年脱去了“安全生产”的煤矿服，调入韶关帆布厂宣传科成了“白领”，有了邻居家孩子别样的“下半生”，在新闻外交官的外派新闻岗位上悬笔。工友相见，问自己，还能认识几个？70多岁的邱丙祥问，你父亲是谁？随后大笑道，太熟悉了。他79年调到市里检察院到退休，很少有机会与矿友见面，一定要来见老工友。戏笑说，想知道谁还在。
当年的年轻人，成了老头。相见不相识了，相识成陌生，初心不忘的是矿山友情的心在。“牛筋”见到我后，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可惜不是我大脑里敏捷的张德展了，思维赶不上，行动也迟缓。他太太是我当年运输队推矿车的班长，为照顾我这个刚上班的学生哥，上夜班时来了矿车也不叫醒我卸煤，让我躺在火堆边继续睡觉。在仁化她家中相见时，不见了当年少妇的利索，成了步履艰难的老太太……同学李其勋拿出四斤酒接待，六个人下肚还嫌少，心早醉了……赖成功新婚的妻子说，没想到矿工的友情这般深。
高潮是19日上午回到矿区。已过七旬的矿友曾宪明，兴致勃勃地指着眼前破烂不堪的矿区，一边在杂草中寻找记忆里矿区的繁华，一边拉着工友的手不放，冲眼前陌生的“矿二代”，笑谈父辈间的那点趣事，开口满是客家话。他是从矿里起步的原曲江县“父母官”，而矿友们还是称他当年在矿学校的官衔“曾校长”。
在人去屋空的矿医院大门前，我突然想起“两记耳光”的故事：一个矿二代帅哥，给矿里一个姑娘送书，里面夹着一张纸条，被姑娘的母亲看到了，拦着帅哥在医院门口狠狠抽了两记耳光，至今成为矿山青春的笑话在传。
帅哥不知道的是，打他的人，早在77年初就被我拦在矿区商店门口指着鼻子“教育”了。76年11月间，学校组织在韶关拖拉机厂“学工”，晚上与几个男同学从市区回厂，悄悄尾随前方两个男同学。当年无街灯，道路漆黑，他们吓得玩命地狂跑……几个月后，却变成大白天，我在市区被人脱光了衣服追得满街跑的故事，她是造谣者。
冲动的惩罚很快成了现实。86年初，她的先生，也曾是我矿机电队的工友，一觉醒来突然成了矿里“一哥”，开始算我“老帐”，要我辞职去参加北京戏剧学院的招生考试，拒绝矿里出证明参考。85年，我是上海戏剧学院话剧导演系广州考点的专业合格生，因文化考试拖累，决定第二年再战，符合当时国家带薪上学的政策。他反对，甚至拒绝调我去宣传科，还教育我要安心工作。我提出调离矿山。他嘲笑道，有本事你就走。庆幸的是，那会还没有干部身份，不归他管。三个月后，如愿入城当了干部，把矿山的印记留在心底，还有“两记耳光”的故事……
“锣鼓”说我曾经的家是“文物”，是笑话，但不能质疑粤北煤矿对广东发展做出的贡献，包括煤矿兴衰的那些事人和事，那么平淡、那么純真，又那么难忘，宛如矿工在井下挖出的一块煤，仍燃烧矿友的青春。
2024年10月20日 肇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