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偶尔还赖着老公做晚饭,自从把我母亲接过来,下班后就基本是我下厨房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不,今天就出事了:低下头去闻锅里的汤香否,不想长发滑过肩膀,从锅沿上挂下去,“滋滋”一阵轻响,正纳闷着是什么声音,突闻一股焦香,哦,那是一股久违的毛发烧焦的味道,这香味儿瞬间勾起我的回忆,口腔里竟也条件反射的分泌出大把的唾液。正享受着这久违的美妙感觉,耳边一阵热,完了!莫非是我的头发烧焦了?侧目一看,天!头发还冒着烟呢。慌乱中揪住头发往下一捋,火星灭了,头发也掉了一大把。看着刚才还在头上现在却已脱离身体的焦发,眼睛虽怜惜,鼻子却贪婪。要是换了小时候,这大把的焦发,该是多么馋人的美食啊!
你也许会问,烧焦的头发会是美食?危言耸听了吧?你别不信,我的童年里,再匪夷所思的事,都没什么不正常。
母亲说,她的少年正处于大食堂时代,饥饿逼着他们去吃土,吃树皮,吃野菜。却没想,70年代中我的童年,竟也没比母亲小时候好多少。当然,我家如此穷,在村里是罕见的。孩子七个,父亲多病,只有母亲一人挣工分。屋漏逢着连夜雨,就算殷实的富人家也会被折腾空,何况父亲是孤儿?家里那个穷啊,两间破土房,晴漏太阳雨漏水,睡着稻草床,吃着红薯粥,有了上顿无下顿,衣不遮体食不饱肚,泡在饥寒交迫的愁闷与苦难中,我度过了人生中本应最灿烂的时光——童年。
处在逆境中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去应对苦难。对付饥饿,我们有办法。已死去多年的二姐赛玉就想到了一个极妙的办法,她说,饿的时候,喝一瓢水,肚子就会饱。这个办法尽管有自欺欺人之嫌,却很管用。特别是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时候,一瓢水进肚,就能带着饱感进入梦乡了。
记不清是谁的创举,我们贪婪地吃起了“焦炭”,不仅不恶心,反觉那味道香沁心脾,回味无穷。我想,对于饥饿的孩子来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是没有很强的分辨能力的。我第一次吃烧焦的头发,是受了三姐的启发。一次烤火时见三姐拔头发下来烧焦了吃,她享受的样子让我跃跃欲试却又有所顾虑,三姐嘴里的“很香很好吃”馋得我口眼冒火,肚子咕咕地饿得难爱。于是我也顾不了许多,拔下几根头发在火盆里烧焦,放到嘴里一试,还真挺有味道。这种新的抗饥良方迅速在姊妹中推广开来,无论是梳子上还是地上的头发丝,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我们一扫而光,如果捡不到头发,就干脆从自己头上拔下来。把美味的焦发当馈赠佳品送予姊妹,在那时也算奢侈了。再后来,我们的美食从头发延伸到了家禽的羽毛。每天一大早,孩子们都会争着去关鸡鸭的地方找脱落的羽毛,幸运的时候,可以找到一大把,吃得嘴巴黑乎乎,糊满了炭灰,甚是满足。
写到这里,有些哽咽了,我甚至不相信这文字记录的是真的历史。我的童年,饥饿充斥的童年啊,怎会如此辛酸,如此落魄?
因为爱上了吃烧焦的毛发,家里的鸡鸭也跟着遭了罪:哪天在禽笼里找不到脱落的羽毛,就得从它们身上拔几根下来,以慰藉我们的肚皮,谁让它们脱毛不勤奋,不拔几根下来怎甘心?
常听说吃烧焦的东西会致癌,我们小时候吃了那么多焦炭,怎的没被癌症缠上?许是上天为了弥补它的不公平,不忍心再让苦难的人家再遭劫难,如果真是这样,我要虔诚地感谢上苍,感谢它没有因为身上积囤太多的焦炭而以癌症的形式收走我们。
一直以来,我都有焦发情结,每次扔掉脱落的长发,心里都会有条件反射的不舍,要换了小时候,怎舍得扔了?
我看着手中的一把焦发发呆,真想塞进嘴巴,重品一下儿时的美味啊!我轻轻用舌头舔了舔,是记忆中的味儿,只是,怎这么苦?再一嚼,眼一下湿了,感慨万千:这如何下咽?这就是我曾经深爱着的充饥美食吗?
汤沸了,我急忙将焦发扔进垃圾桶,噙着泪继续做我的贤妻良母与孝顺女儿。
20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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