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0月回韶关参加煤矿工友聚会时，陈元甫还是那么瘦，香烟留下的牙齿痕迹张嘴可见，不变的是笑声依然。因为太熟，我们的笑声里，分明感觉出浓浓的，散发出矿山独有的
“煤矸石”气息，还有相关的爱情故事。
煤矸石，在矿山人眼里就是一块不能燃烧的石头，被矿工们从井下挖出运上地面后，矿山人再分拣出煤和石头，没有丝毫的燃烧价值，除了粉碎铺路，别无他用。至今，我都不怀疑，我空白的矿山爱情故事，更像矿山的“煤矸石”，无用至极，太像矿山工友们喝下的白开水，无味，实在让熟悉自己矿山人想不起特别。
但是，工友陈元甫例外。与他相识时，我还在矿学校读初中。他的宿舍离我家不远。我家从“东边”搬到矿本部“西边”后，那里还是被废弃的一排猪舍。猪舍里没猪，成了孩童玩耍乐园。后来矿里新工人多了，就把猪圈四周的围栏砌墙起高再留门成了工人宿舍。陈元甫入矿时是井下挖煤工，下班后喜欢捣鼓电器之类的东西。矿山人家有电视机后，他成了维修高手，包括电饭煲、电扇之类的家用电器，手到“病除”。我小弟黄辉从局技校毕业分配到矿务局水泥厂当电工时，成了他维修家电的关门弟子，而我曾经起步学习写作的房间，成了他们的工作室。
一日，矿机电队某领导把家里的电视机送来修。师傅不在，徒弟在，对方瞧不起徒弟，嘱咐一定要等师傅来弄，久等不到，就出门溜达。我弟弟检查后发现是一个零件松了，弄紧后电视就能看。师傅来后，听徒弟说罢，立马要求徒弟复原。师傅说，你现在弄好，人家认为你骗他，一定要等一、二天，还要强调很难才找出原因、要买材料等。师傅还说，要找一个坏零件给他看，他才会信。话音刚落，对方就返了回来，他像专家分析那般充内行，说出了很多原因，直到离开还肯定自己的判断。第三天晚上，师傅通知取电视机，师徒俩把一个坏的零件摆在电视机旁边，对方就自信心满满地，一边赞自己如何分析出“病因”，一边把坏的零件放进自己的口袋，一边勉强要掏给零件钱。师傅说，算了，不值钱！我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很有意思。感觉陈师傅看人很准。
当然，最先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修电器。当年矿山人的家用电器东西少得可怜，家家都穷，一把电风扇都是“焦点”。引起我兴趣的是陈元甫书桌上自己捣鼓的台灯柱。他告诉我，那是隔壁食堂烧出的大块成型的煤渣，找出自己喜欢的形状，用水洗净后再用胶水凝固，再加工成台灯……我们成了朋友，我到矿机电队干机修时，他因有“特长”，从井下调出地面机电队当电工，我们成了一个队的工友，关键他还收了我小弟做学徒，成了我家的常客，家里的客厅，还挂着他亲手画的一幅桂林山水油画……有一年，小弟从深圳到肇庆看母亲，母子三人聊起矿山的旧事，小弟说起他师傅陈元甫，称他很聪明，自学能力很强，专业能力和动手能力更强，可惜读少了书，更少了伯乐，给耽误了一生。
上世纪80年代初，他凭借一手修理家用电器的手艺，在疗养时结识了韶关市工人疗养院（曲江江湾）的许多医护人员，当中不乏男女青年。他说，要介绍一个女护士给我认识。那会，我已把平日工作当“副业”，晚上咬牙搞文学创作当“主业”。在矿务局和矿里的舞台、报社已崭露头角，也是局职工运动会上的常客。不敢说小有名气，但没有事非留给矿山说。
唯有谈情说爱是白纸，没人知道我喜欢谁，也没人知道谁家的姑娘喜欢我。身边的同学、朋友开始成家了，可环视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矿山不大，谁都认识谁，无论是姑娘还是姑娘的家长，并没发现谁对我特别。除了公干离家，晚上都在自己的书房看书或胡写，累了拉二胡，或找男同学聊天，整日做自己的春秋大梦，想的是哪天让人关注。对男欢女爱，不知道怎么去想。偶尔想，也是先要给自己挣个脸：成不了“矿草”，就离开矿山找，矿里狼多肉少，省一个姑娘是一个，大有不舍我舍谁的矿工气概，自我慰藉。
大学里流行爱情，可我没上过大学，连高中也没读完。我的矿山校园生活，没有爱情，也没有冲动。我们班是矿里学校的最高学长，学校里的年级，因我们升级而往上蹿：小学五年级、初中、高中……。大概是初中一年级第二学期，班里的同学说，坐在我后排的贺某突然胸前总别了一个小章。一日我好奇回头多看了一眼，谁知她不经看，下课后告诉姓曾的班主任说我盯着她胸前看。曾老师笑着告诉我，对方说我流氓。我满是莫名其妙，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长大才知道，人家只指的是自己那点胸事。天地良心，我当年才十三、四岁，毛都没长，就会死心眼地想着球场上嬉闹那点事，懂个球男女！根本没有后来那些随父母从老矿调来的同学早熟，什么班上写纸条、班下吸烟、什么追女同学……不能说把学校的校风，甚至矿风搞得乌烟瘴气，只能说他们熟得太早！
或许是大家都无聊，我的矿山校园生活，总能被人编排出快乐和笑话，都是浓浓的味精在同学间吊着味。我母亲后来跟我说，有同学的母亲，见到她总与亲家母相称，母亲每每戏回：“假亲家母”！大人们都知道的事，不是屁话，就是笑话！
陈元甫成了我小弟的师傅后，与我家走的很近，也知道我平时干的事。说了几次后，我在他家见到了他的医护朋友，很聊得来。当中一位林姓的姑娘成了好朋友，经常通信，我曾到过疗养院，也陪她到局本部看文艺汇演，还写了一篇散文《白水情》发表在《红工报》上，都仅限于通信的朋友而已。但是，其他事，没了！她曾在信里说，家里介绍了广州的老乡男朋友，她会调去广州工作。我回信恭喜，我真没有失落感，更没悲伤。细想，她是中专生，是干部，我是一个高中肄业者，一个煤矿的机修工。倘若天上没掉馅饼砸向我，何以面对下去？人有点自知自明，不是坏事。
我看过也写过爱情小说，知道生活中爱情，与白纸黑字是两回事，基本对等的人生，才是生活，不是煤矿里的“煤矸石”与煤炭相比的。1985年，我在广州参加上海戏剧学院话剧导演系专业合格，回到矿里后还专程写信与她分享。她在回信中说，我没见她，生气了。生气归生气，还是保持了联系方式，却又不联系。大约是零几年，他们夫妇到肇庆办事，我和爱人小平还专门陪同并请他们夫妇吃饭，其乐融融。
其实，混淆在煤炭中的“煤矸石”，经岁月烈火煅烧后，依旧还是“煤矸石”，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经历……终归要活出最后的自我，何苦为难自己，那怕是爱情，又能怎样！
2024年12月18日 肇庆书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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