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中情
萧逸云过了一个有史以来最繁忙的期末，寒假里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已经回到萧家渡村几天了，现在正和老母亲，玉玲，还有妹妹们一起用木柴烤火哩。
在湘北的乡下烤火是这样的，首先在堂屋里靠边选好一个地方，再找些砖头来围出三个边，加上堂屋的一面墙壁正好围成了一个火塘。然后把木柴呀，树根呀什么的，只要能烧的东西放到这个火塘里，大家就可以围塘烤火了。
木柴、树根的火比炭火大很多，烧的旺时往往人要后退一些，不然要出一身汗呢。
火塘里的柴火噼噼啪啪响着，把家人们的脸映的红红的。萧逸云用一根木棍把几条腊鱼和几块腊肉举到火糖房梁上挂好，腊鱼腊肉虽然不多但过年还是够了。老母亲正用一个瓷锅就着火塘的火腊肉炖萝卜，玉玲挺着大肚子，给快出生的孩子做小衣服，别看她身体迟缓可手上的针线活还是那么灵巧。大妹爱凤低着头在纳鞋底，这都是今年跟嫂子学的。二妹爱兰和小妹爱菊，她们在火塘里烤着糯米粑粑。
萧逸云见爱菊身上也穿起了一件碎花棉衣，虽然稍微有点大，但不像往年一样单衣套单衣了，他为小妹感到高兴，忙问棉衣是哪里来的。
“是你伯伯前些天去他女儿家，他女儿又做了新棉衣，知道爱菊没棉衣，这不就把旧棉衣托你伯伯送给爱菊了。”老母亲回答儿子道。
“太好了！爱菊，暖和不？”萧逸云问小妹。
“暖和暖和！”爱菊拍拍棉衣高兴地笑起来。
“熟了，熟了，哥哥你先吃。”二妹爱兰大声喊道，她正用火钳把一个烤得鼓鼓囊囊的糯米粑粑夹出来，放在哥哥坐着的竹椅前的干净的砖头上。
萧逸云摆摆手：“先给爱菊吃吧。”
“我们在家吃了好多了，哥哥你才放假，应该你先吃。”小妹爱菊很懂事呀，哥哥一回到家，她嘴都不馋了。
萧逸云拿起了粑粑拍拍打打一下，再把焦脆的壳撕开，他一边吃着软糯清香的粑粑，一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前半个多月在两个班奔波的疲惫，考试前的焦虑，都被火塘红红的火苗，家人的浓浓的亲情融化了。
萧逸云吃完粑粑，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起身，他拿来自己那个白色的帆布包，从里面找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玉玲，玉玲一看原来是一包酸梅，她放了一颗到嘴里，一下子被酸得眯起了眼睛，但嘴角却扬着笑。她知道自己吃的是梅子，但品尝的却是丈夫的爱。
萧逸云往火塘里加了几根木柴，火苗一下子蹿了上来，让人觉得暖暖的。玉玲对丈夫说道：“上次医生说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现在下雪了队里没什么事，我得赶紧把孩子的衣服做出来，逸云，你看这衣服大不大呀？”玉玲满目柔情地询问丈夫。
“不大不大，我看正好！这粉色，这手工都没的说呀，玉玲，辛苦你了。”萧逸云连连点头说道，他心里为娶到这样能干的妻子而感到幸福。
“嫂子，你能不能快点生呀？我想早点带宝宝去看看黄牛呢，等他长大一点，我还要让他骑到牛背上。”小妹一边吃粑粑，一边抬头望着玉玲急切的说道。
“这傻丫头真是，常言道怀胎十月呀，你还是等上两个月再当姑姑吧。”全家人高兴地跟着母亲笑作一团。
粑粑也吃过了，笑也笑过了，坐得久了，萧逸云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首先他来到堂屋的后门边，透过门缝上往外看，只见那些美丽晶莹的雪花，像一个个精灵不停地飞舞着，一根根高大的竹子早已被雪覆盖，好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色衣衫，只有高高的竹梢上还能见到一些青翠，竹子沉重地低垂着头，萧逸云似乎听到了它们粗重的喘气声。
萧逸云来到屋前阶檐上，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整个村庄已经变成一个白雪茫茫的世界。目之所及全部是白，白得让人晃眼，白得让人觉得雪粒的清甜。萧逸云被深深震撼了，他忽然觉得是不是神笔马良之手，用他的画笔画出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被雪覆盖的村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风声，也没有鸟叫声，连鸡犬声也变得慢悠悠的了，只有雪落下来的轻响，沙沙沙的，萧逸云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了飞舞的雪花，他看着手中晶莹的六角花瓣，觉得她们美得像一首诗，又像一幅画。
他的目光看向东边那棵高大的树，好大的一把雪伞呀，枝桠向四面撑开，托起厚厚的积雪。不远处小石头家的茅草屋似乎比平时矮了半截，屋顶被雪压的密不透风，他家的烟囱正在冒着青烟，在灰色的天空慢慢散成了淡淡的雾气，不禁让人觉得生动了起来。
村前的河塘里已经结上了冰，冰面映着天光，有点晃眼，萧逸云不禁想起在暑假里自己在河里钓鱼时的情景，当时满眼都是荷花荷叶啊，风一吹清香扑鼻，和现在真是天壤之别。
萧逸云收回目光，忽然被墙边的星星点点的红色所吸引，他好奇地走到阶檐靠东的尽头，原来是几朵梅花从雪中探出了头来，花瓣上都还凝着冰晶，因为有了雪的衬托，梅花显得格外的鲜红娇艳。
萧逸云正看的发呆，不知啥时候玉玲挺着个大肚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帮他紧了紧围巾轻轻说道：“逸云，你都出来好久了，冷不冷呀？”
“不冷不冷，玉玲，你看这几朵梅花开的多漂亮呀！”萧逸云拉起玉玲的两只手搓起来，为她兴致勃勃地朗诵起一首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玉玲莞尔一笑：“真是个书呆子，又读诗了。”
“玉玲，你觉得香吗？”
“香，香，我天天闻着呢。”
这时家里的那只最调皮大公鸡也许是饿了，从鸡笼里跑了出来，在雪地留下一串串歪歪斜斜的爪印，大公鸡不断地用嘴啄着雪块，希望能发现有什么食物，忽然从它头上的树枝掉下来一团雪，吓得大公鸡张开翅膀飞远了，看的逸云和玉玲哈哈大笑。
“逸云，这里还有好吃的呢。”玉玲拉着逸云的手把他往阶檐的中间拽。原来就在堂屋的大门边上挂着一个竹篮，刚才逸云光顾着看别处了没发现，篮子里放满了红色的辣椒，还有黄色的玉米，红黄相间煞是美丽，在雪中显得格外耀眼。逸云又看的呆了，他喃喃道：“这么美的东西不要着急吃呀，先让我好好欣慰，好好欣赏。”
“好的听你的，不着急吃，你看这么多冰凌呢，你欣赏了没有？”玉玲又指着屋檐下的冰凌笑起来。
萧逸云这才认真地看起冰凌来，一条条晶莹透明的冰凌是屋上的积雪垂下来的，长短不一，好像是谁在屋檐下挂上了一串水晶的帘子，下面尖尖的头闪着银光。他们正看着，忽然一根冰凌子断了掉在到地上，碎冰溅到各处，像是撒了一把碎银子。萧逸云捡起一节冰凌放到嘴里，朝玉玲做鬼脸，吐着舌头。
“逸云，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伯伯？”玉玲忽然手指着前面的田埂，萧逸云看过去，果然发现那个人走路的姿势很像伯伯萧明堂，只有因为天气冷他的腰似乎没有伸直，双手筒在衣袖里慢慢地走着，家里的那条黄狗今天也跟着他出来了。
萧逸云为了看个究竟，急忙抬脚往屋坪的雪中走去，他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脆又绵，好像是用牙齿咬碎一块块冰糖似的。
玉玲看着丈夫的脚印在雪地里格外的分明，棉布鞋的纹路都清清楚楚。忽然逸云踩到了雪中的枯树枝，只听到“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萧逸云站住了双脚，用眼睛认真地辩认起田埂上那个人来。
“快回来吧，鞋子都湿了。”玉玲叫丈夫了。
逸云快步回来了，他指指鞋笑着说“你做的鞋就是好，又暖和又不进水。”
他接着又说：“这个人就是伯伯，这么个冷的天是去收账吗？天晴了我要去看他一下呢。”萧逸云已经认准了是伯伯。
这时候村里的炊烟越冒越多了，混合着各家做晚饭的香气。自己家火塘里的腊肉香，还有谁家的红薯粥味，糯米粑粑香味，阵阵香气在雪花中散发，空气中都是甜蜜的味道。
“哥哥，嫂子，快进来吃饭吧，大姐的饭菜已经做好了。”二妹爱兰在堂屋里叫他们了。她正在把桌子搬到火塘边上。大妹爱凤和小妹爱菊正在厨房忙着，添的添饭，端的端菜。
萧逸云和玉玲走进堂屋，和老母亲、妹妹们围着桌子坐好，今天晚上有腊肉炖萝卜、大白菜、土豆片、还有酸豆角、腌菜。母亲带头用筷子戳了一块瓷锅里的萝卜，看她吃的非常惬意，萧逸云也夹了一块萝卜放到嘴里，原来此时的萝卜吸足了腊肉的油香，炖得酥烂，吃在口中倍感香甜，难怪牙口不好的母亲第一口就要吃萝卜 。
“腊肉真好吃，好香啊！”爱菊边吃边咧开冒油的嘴巴笑道。
“这还得感谢嫂子，嫂子今年进门后喂了两头猪，我们把它们卖了，今年过年比以前好点。”大妹爱凤接上了话茬。
老母亲便告诉逸云，前些日子爱凤三姐妹去镇上卖猪了，用卖猪的钱又买了两头小猪崽，还称了肉，买了鱼以及其它过年的东西，老母亲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对儿媳妇的夸赞和喜爱，逸云不禁深情地看向玉玲，玉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寒冷的冬天里乡下人都睡的早，天黑不久，萧婆婆便叫逸云他们不要再往火塘里添柴，待火势过后她便把火灰散开，直到完全熄灭，然后大家就上床睡觉了。
玉玲的身子太笨拙了，她自己坚持脱下了棉鞋、棉裤，逸云再帮她脱下了棉衣，然后扶着她慢慢躺下，在床上逸云轻轻抚摸着玉玲高高隆起的肚子：“女人真是不容易呀，十月怀胎睡个觉都成问题了。”
“前几个月还算好，现在还真是越来越难了，躺下也难，起来也难。”玉玲头靠在逸云胸前说。
“玉玲，你辛苦了！”逸云握住了玉玲的手。
“逸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傻瓜，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来，以后我要教他认字呢。”
“知道你教他认字呢，你啥时候写春联？不到二十十天就过年了。”
“放心，等天晴了，我就写春联。”
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小了下去，一会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