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许许多多的人一样，鄙人亲近文学也是从诗歌入门的，且应该说是一路跟进。不说远，诗歌爱好者该不会忘记，新时期之初《小草在歌唱》《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曾滋养过我们的灵魂！但近些年，我却基本上不读诗，并非移情别恋，而是每每失望：或贫血或缺钙或矫情或不知所云，倒不如不读。
平时不读文学刊物和报纸副刊的女儿，下班回来递给我一张A4双面打印件，说是在本地信息港上偶然发现一首诗，读了心堵。甫听我便预感到不一般。
那是一个卑微灵魂在呐喊、追问、诉求：《祖国啊，我只是想摆个小摊》——“他们嫌我挡了城市的道路……嫌我影响交通/影响他们的升迁和政绩……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应该买一个临街的铺面/可房价对我来说是天价……我没有这个能力/我的能力只配埋头苦干……侈望每天攒点薄钱帮补家用/给念小学的孩子交学杂费/给下岗的老父买点平价药……这是个需要请客送礼的时代……我请不起送不到所以我活的很卑微……活着给城市添堵……大沿帽砸我的小摊/毁我的生计和我的尊严……祖国啊……念我曾经为了那个振臂一呼的事业而洒下的汗水/我觉得我也值一个小摊……就算我不值一个小摊/但我认为不应该殴打我/就算应该殴打我/也不能砸烂我的小摊/就算是应该砸烂我的小摊/也不该砸烂鸡蛋和葱花……这个城市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城市/就像祖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祖国一样/……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让我这个七尺中年男人/在祖国的马路边/失声痛哭” ……
久违了的令人心灵震颤的诗篇！诗中的“我”不是眼下常见的小“我”，理性的审视化作直面社会、人生的歌哭。曾经的场面，立时像急推的镜头叠印到这邂逅的诗行上。
我的家居位处T形交叉路口。这里曾是机动车交通死角。隔离栏这边高杆路灯落地处，是个正三角形花坛，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中年男子靠石沿临时摆起小地摊，卖点塑料制品，瓢盆碗碟壶勺，花花绿绿撩人眼。没多日，那一刻，我人在小摊对向的步道上，耳际传来一阵摩托的噪音，中年摊主闻声立起，说时迟那时快，一身穿制服戴大盖帽的“城管”驾着带坐舱的摩托车，噼哩啪啦从小地摊塑料制品上一碾而过，如入无人之境……周边目击者对此突现的公务化暴力急景目瞪口呆，中年摊主惨对一地塑料碎片，茫茫然一脸无助……我感到一阵透心凉！发达国家视小摊贩为城市的福利和安全哨。40年前读过日本作家一篇文章，记住一句话：失业，是人类社会头桩不合理的事，因为生存权是公民权之首。弱者要生存，市容要体面；问题社会，矛盾竟如此聚变演化，什么时候，世界变得这样野蛮，这样冷漠无情了?!……我不知小摊主从哪里来，过后也不知到哪里去，邂逅《祖国啊，我只是想摆个小摊》分明又见到了他！
从诗的主人公到生活里的“他”——小地摊遭遇大盖帽，教人联想起大洋彼岸有“故事”。有人因孩子快要饿死而偷窃，法官依法裁判后摘下自己的帽子，往里面放了50美分并对庭上所有的人说：“罚款50美分；在我们城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们每个人的过失，我们必须为我们的冷漠付费。”全场静默，人们一个接一个，各各往法官帽子里投下50美分……我想，这大洋彼岸“故事”的主题，与近年中央提出的“以人为本”“构建和谐社会”口号，其精神应是相吻合的吧。
《祖国啊，我只是想摆个小摊》作者不明，但我知道：他（她）是一位守望者！人各有志；写什么、怎么写，本来是写者的自由。但是，如果对严峻的现实闭起双眼，放逐良知，拒绝悲悯，根本就不配“玩”方块字。从诗艺的角度，《祖国啊，我只是想摆个小摊》全诗有待凝炼梳理，但它是一块浑金璞玉，比那些象牙塔制品，无疑要高贵多多。
说来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翌日诗人Z到访，我告诉他我邂逅一首诗，Z接过打印件，一过目便说要带到“诗言志沙龙”去——
守望者，并不孤独！
2005.07.27
【原载2005.12.25《南方日报•海风》、《岭南诗歌》2006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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