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识/隔着一张玫瑰红的桌子/你的手指压迫琴弦/琴弦压迫空气/而你的故事/压迫着我的心。
“你的幽默很轻/轻而温和/生怕触了别人的伤痛/你的琴声掀动我的唇/霓虹倒映水中/像一支跳动的旋律。
“ 你走过很多城市/你的头发很长/像很多年以前/我们共同膜拜过的齐秦/你知道/这不游吟的时代/但你喜欢游吟/游吟啊游吟/像一只没有居所的鸟。
“今夜/北江河边/风渐渐地有些凉/我说/我也曾有一个流浪情结/是吗/是的/你无语/我说/走来走去/你看到了些什么呢/你笑笑说:我看到了/你的样子。”
看了陈国胜上世纪末写的《我看到了你的样子》,心里有诸多感慨,对于流浪,我有话要说。
“没有岸的时候/我只有流浪/有岸的时候/我停止了飘泊/只有流浪的人/才深藏着对岸的渴望/才深知飘泊的无奈/也只有岸上的人/才会向往流浪/因为/他们不知道流浪的苦。”
这几句是我信手写在此诗后评论栏中的感慨。这感慨包含着我对流浪之辛酸苦痛的彻骨感受,这感受,惟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从此诗中不难看出,作者会被北江茶桌边一个卖艺琴手的故事触动,甚至感到了沉重的压迫,足以说明他是一位善良的性情之人。多数人只会把卖艺者当成高级叫化子,而艺术,在卖的过程中变得一文不值。小费,不代表欣赏,只是施舍。而陈国胜,却倾听了对方的故事,并从对方指尖流出的旋律中读懂了流浪者的心声。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故事压迫着作者的心,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他投过去的不是白眼,而是怜惜,他发出的不是冷笑,而是感慨。
他用心欣赏了对方的艺术,旋律很美,似倒映水中的霓虹,摇曳跳动。
并不是所有的艺人,都是高水平。我想,也许对方的琴声并不优美,但他用心听了,并报以了微笑和点头。多么难能可贵的善良!
从诗中看得出来,这个走过很多城市头发很长有点像齐秦的艺人应该是位男性。都说同性斥异性吸,作为一个男人,能对另一个男人,而且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卖艺者,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和欣赏,如果没有一颗纯美的心灵,是做不到的。
没有人喜欢游吟喜欢流浪,一只居无定所的鸟,多么渴望有一颗树是属于它的!哪怕只是一颗小树,只要能栖息,就足够了。如果一个流浪者告诉你他喜欢流浪,那不是他的心声,那只是他的矜持和自尊,他不想给人践踏和怜悯的机会!当年我流浪在外,我也说,流浪是我的梦,我正在实现自己的梦想。殊不知,我脸上的自豪还没等别人转过身去,就已经滑落无影。那种固作的坚强,是一把无形的剑,时时划过我凄凉的心。
作者对艺人说,我也曾有个流浪情结。对方问,是吗?作者回是的。这一问一答,看似简捷,却意味深远。如果我是那个艺人,也会问是吗,因为一个体面的有岸的男人对流浪者说自己有流浪情结,流浪者未必相信对方的话,最多将之当作是对他的抚慰,所以他淡淡地问了两个字“是吗”。其实流浪者嘴里的问号,是不需要回答的。作者回答了“是的”,这两个字让流浪者无语,他无语于对方话中的真假,无语于自己飘零的无奈,谁能真正读懂流浪者的心声?如果说流浪是美好的,除非它只是一个游戏。对于一个无根的飘泊者,流浪是无奈,是苦难,更是折磨。对人生始终抱着一个执着的终极向往,是流浪者赖以生存的意念支柱。
走来走去,你看到了什么呢?作者问流浪艺人。流浪艺人笑了笑说,我看到了你的样子。
“我看到了你的样子”是这首诗的标题,是这首诗的诗眼,是深深打动我的最美的诗句。看到最后,我的心几乎苦涩得要流泪。“我看到了你的样子。”是啊,一个流浪者,眼中的一切都是稍纵即逝,转过头,适才的画面,即挥之而去,不留一点痕迹。流浪的人,所到之处,只是经过,不是停留,更不是归宿,再美的风景都与自己无关,所以不需要记住,更不需要留在眼里、心里。唯有这正突现在眼前的情景,方能在眼里驻留,但只是面对的那一刻。难怪流浪者会说,我看到了你的样子。可不是吗,此刻,他只是看到了对方的样子。至于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职位什么身份,都与他无关,此刻,他只是看到了他的样子,如此而已。也许在作者听来挺有诗意的这句话,只是流浪者心底最直接也最苍白的感受。
十四岁开始了飘泊,因为家里穷,因为没书读,因为没前途,所以我要走出那块黄土地,不走出去,就只能永远朽在山里人的铁笼子里。可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店宾馆高楼大厦,偌大的世界,却没有我的寸尺之地。彷徨恐慌后悔过,痛过涩过哭泣过,“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谁会理会谁的伤悲?拖着疲惫踩着自尊,我穿行在异乡的大街小巷,每天的信念就是祈望明天,也许明天,我的人生会有希望?
流浪的人向往岸,这向往有多强烈多饥渴,只有流浪者知道。在岸上住久了的人说想去流浪,我不认为这是真话。这只是久居安稳的人偶尔的一句戏言,用来调剂心情的一点发泄而已。
流浪的人不喜欢飘泊,飘泊的人不喜欢流浪,这是我的切身之感,也是在终于安稳下来后,我会变成一个珍惜生活到吝啬的人的主要原因。
2010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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