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离开废墟镇了。这个念头一旦在他头脑中出现,他就像一条疲惫的杂毛狗,沉伏在阴暗的角落里,喷吐着忧伤的气息。
对他来说,所有尘世的快乐和心灵的慰籍,都被留在了遥不可及的彼岸——那记忆中的家乡,他乘着希望的航船出海,谁知道那条看起来还算美观的船只是如此地不经风雨,脆弱不堪,还来不及找到什么,就破损腐朽了。
他被彻底地抛在了这个孤岛上。结婚、生子,落地生根,背对着他理想的方向。独自一人在“家”时,免不了会睁着一双狐疑的眼睛,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这些并非是他自愿地、一天天亲手建立起来的,而是一夜之间,被一阵莫名的飓风,随意而盲目地把他刮到了这里,刮到这个刚好能困住他的陷阱里。
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诞不经,原来与他毫无关联、陌生、冷漠的人事和物什,居然可以严丝合缝地一件件镶嵌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将他原有的配件挤掉、替代,无从抵抗,无处可逃,用一种非常自然的手法完成了那么多野蛮的事情,让他成为一个符合社会标准、适从生活规范的虚伪的本地人。
废墟镇那些拥挤或空旷的街道对他的认识,仅仅止于匆匆地走过,似乎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有点像是迷了路的过客。他不像别的人,把废墟镇当作自己的地盘,随意停下来大呼小叫。从他匆忙的速度中可以看出,他只想尽快地穿过这里,急切地回到某个地方。如果偶尔有人或事把他阻拦下来,尽管他依然会微笑面对,却始终无法掩饰住他心底涌现的厌烦和冷淡。
所以每次回到“家”里,他的潜意识里都含着几分失望,他哪里都没去到,依然是在废墟镇。有几分钟他就那样站着,四顾茫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或者能够做些什么才好。惟有赶紧将电视或电脑打开,让那些虚拟的画像和抽象的事情缠住他那悬浮的神经,只留给现实一个安静的躯壳。
在那遥远的地方是他永恒的风景,他往往靠一些回忆或几个支离破碎的梦到达然后离去,贫乏的日子里,偶尔的一个电话、几行无意的文字等等都能引诱他做一次愉悦的虚幻之旅。他的希望和梦想生于遥远的地方并从那里出发,死于这遥远的孤岛一样的废墟镇。时光这个霸道的典当铺,没人能够从中赎回点什么。
他那谦卑的外表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使他永远忙碌在废墟镇之外,难以逾越的距离在他身上结出冰霜。那些沸沸扬扬的本地话,蜜蜂一样,酿造着别人的甜蜜,蜇痛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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