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了七个孩子，我是老五。小时候爸爸总是卧病在床，一家九口人的生活重担全压在了身高只有一米五零的母亲肩上。父亲两次手术，母亲拼了命才把他从死神手中救了出来。为了养活家人，母亲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干活，吃不饱，穿不暖，夜里还睡不上几小时的安稳觉，一大群年龄接近的孩子需要照顾，往往是刚闭上眼就被吵醒，一晚上不得安宁，天刚蒙蒙亮就又披着晨曦出工了。母亲繁忙的身影常让年幼的我心里充满酸楚。
童年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饿”，总也吃不饱。吃的东西往往比别家小孩碗里的差很多，他们吃的白饭，我们吃的却是青菜汤里飘着几颗饭粒的粥，尽管这样还是没能吃饱。直到一九八二年分田到户，我们终于第一次饱饱地吃上了一顿大白饭，那滋味可真香啊。记得那时我撑得抱着碗在墙角里蹲了好几个小时。那种记忆是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我是个穷人的孩子。于是，我自卑，和小伙伴在一起放牛，我总是躲开他们，一个人在一旁忧虑重重，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感笼罩着我幼小的心灵。有时候我坐在山头往远处眺望，憧憬着有一天能走出大山。这样我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己，改变我的家庭，我不能看着我家总是村里的困难户，而被别人看不起。
初中毕业，我辍学了。那年我十四岁。不是父母不让我继续读书，而是我自愿放弃，我不想再给骨瘦如柴的母亲增添负担。拎着一床棉被几件衣服，我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父母亲，独自走出了大山，一头扎进南去的人流寻找未来去了。
从那时开始，我就没再用过家里一分钱，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成了家里主要的经济支持者。我省吃俭用，无论生活有多苦，我都要笑盈盈地往家里频传佳音。一开始，我给人家做佣人，干着洗衣烧饭的行当，我把自己强烈的自尊扔在脚下狠狠践踏。夜深人静时，我对着黑夜流泪：这就是我的生活吗？这就是我的理想吗？我是立志要做歌唱家的啊。没有一个好的职业，没有一分丰厚的收入，我如何报答父母恩！
后来，在一位作家的帮助下，我考进了南方的一个剧团。从识谱开始，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很快，我能够登台演出了。午台梦的实现，终于为我的人生划上了灿烂的一笔。我既实现了理想，又有了想对丰厚的收入，我可以为父母减轻负担了。每次往家寄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尽管自己留下的钱也许不够花一个月，但能为亲人付出，那才是最快乐的享受。
为了给自己的人生找一条更广阔的路，也为了能更长久地照顾家，三年后，我从歌舞团辞职回乡，毅然放弃了看起来很风光的职业。刚回家那一阵，为了不给家里添负，为了能继续养家，我去了市里一家歌厅当歌手。白天，躲在小屋里看书，晚上，站在彩灯下为舞客伴唱。在霓虹灯的照射下，我从来没有迷失过自己。透过五彩的灯光，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考大学！对，就考大学！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当我开始为自己的设想奔忙时，周围的人笑话我，说我异想天开，一个初中生想考大学？真是白日做大梦啊。在人们的嘲笑声中，我一边上高复班，一边唱歌挣学费。还不忘把多出来的钱拿回家贴补家用。在这一年里，我几乎到了忍饥挨饿的地步。但我从没对父母吭一声，还撒谎说自己加了工钱。
记得有一次，父亲突然来找我，见了我，父亲说想女儿了，来看看我。我知道家里肯定有事。在我的追问下，父亲开了口：儿啊，我们知道你不容易，你是个孝顺孩子，读书不仅不要我们钱，还往家里寄钱，我们做父母的真是惭愧啊。你太难，我们知道，这次你妈不让我来找你，可我又不知该找谁，所以还是来了。田里的禾苗该施肥了，可家里没钱了，米也接不上了，你看能不能……让家里暂时度过这个难关？听了父亲的话，我顿时想哭，强忍住眼泪，我笑着对父亲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交了学费，还剩了点儿钱，过两天就发工资了，你先拿去用吧！我还有呢。
我把剩下的钱全给了父亲，父亲走后，我望着墙壁发楞：怎么办？只有8元钱了，还有半个月才发工资啊。但再难的日子也难不倒穷人的孩子。我去市场买了些干菜和米，干菜就白饭吃了足足半个月，那种苦无法形容，可我心里是甜的，能为家人解决困难，真好！
一年后，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很多人都被我的事情感动了。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刻，我既没笑，也没哭。这也许就是穷人的孩子应有的个性：平和、冲淡。
毕业分配，我有了一份教师的工作，父母为我自豪、骄傲。我则更有信心：我可以更好地做个孝顺的孩子了。
（ 本文写于200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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