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小女儿跟着村里一个同伴走了。
没有任何预兆，出去砍柴，就一去不回。
娘天天哭，天天去山梁上喊。
娘的心里，知道女儿为什么要走，家乡太穷了，嫁不到好人家，吃不上白米饭。
那一天，邮递员送来一封信，从遥远的发达地方寄来。
信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字，扯得娘的心好痛，总算有了消息，只要没死，就是天大的喜。
女儿已经嫁人有了孩子。娘笑出了眼泪，读信人嘴里的每一个字，都跳动着女儿的幸福。
女儿虽然没回来，娘的心却很满足，女儿好好地活在人世，就是娘上辈子修了福。
问清了女儿的方向，娘常去山头，对着远方，一阵笑一阵哭。
儿啊，你就不想娘，不回来看下我？
儿啊，你还是别回，路太远，又花钱。
只要你过得好，娘的心就很满足。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娘老得很快，皱纹挤在脸上，密密麻麻。背驼腰弯，娘的脸与土地的距离，越来越近。
女儿一直没回来。她在工厂里做工，没有时间。娘也在信中交待，家里都好，回来劳民伤财，没必要。
女儿安心地养着自己的儿子，娘揪心地盼着自己的女儿。路漫漫，只有娘的心，方能丈量出思念的距离。只有娘的爱，才会体味出牵挂的份量。
女儿寄来一些钱，娘分给了儿子，说，哪天妹妹落难回家，你们可别欺负她。
那一天，娘坐在山头，又一次对着女儿的方向望，突来的一场大雨，浇犯了她的老病。
她一病不起，风湿痛裂了她的身体，思念痛裂了她的心。
女儿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娘怕是见不到你了啊！
儿子要去发电报，却被娘一跃而起吼回：不准告诉她，让她安心工作，安心养儿子。我老了，别让远走的人放心不下。
娘不吃不喝，刮风下雨，却固执地要大开门窗，说是怕黑，其实是想为盼望找一个出口。
娘望着门外，眼睛一动不动，一天一天又一天。
娘看见了女儿，女儿的家很敞亮，女婿很勤劳很善良，外孙很乖很听话。她看到了女儿生活的村庄，高楼大房，跟城市一样。她看到了女儿的幸福，看到了女儿的满足。
做娘的，有什么能比孩子们的幸福更让她满足？
娘闭上眼，溢出了两滴泪。是幸福，是伤感，还是……？
女儿回来了，风尘仆仆，在她出走了八年之后。娘却走了，静静地躺在她眺望女儿的山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女儿哭。
娘不想叫你回来，她说千里迢迢遭罪又花钱，她宁死也不愿这样。
哥哥们说，娘交待，如果有一天你回来，让你别伤心，让你好好过日子。
娘说，人活一世不容易。
娘说，好好养大儿子，养孩子不容易。
娘说……
201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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