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咬狗》,比利时电影,1992年由三个电影院学院的学生拍成。这部成本仅为15000美元低成本电影创造了比利时的票房奇迹,成为当年商业上最为成功的比利时影片,还在戛纳电影节引起了轰动。
《人咬狗》讲述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故事,而是一个摄制组和一个杀手合作拍摄杀人电影的故事。传统的电影是单向的,只有故事本身,摄影机变成观众的眼睛被隐藏起来。而这里的电影故事是双向的:故事(杀人的故事)、拍摄故事的故事(拍摄杀人故事的故事)。导演在观众和故事之间有意制造了摄影机的在场,从而拉开故事本身和观众的距离,造成一种间离的观影效果。而这样也使电影的结构、叙事和欣赏变得非常复杂和难以把握,对它的解剖是非常困难的,有时难到让你要疯掉。
正因为电影结构本身的复杂性,对这部电影的内容进行表述就显得非常困难。在DVD的封面上,影片的内容介绍是这样的:影片以纪录片的形式描绘了一个连环杀手的生活。在杀手贝诺特的资助下,一个小摄制组开始拍摄他的活动,贝诺特在片中暗杀各种平民,贝诺特也会向你展示抛尸灭迹的方法,还介绍他的家庭、爱情------
这个介绍我认为有两个地方不准确,首先这不是一部纪录片,二是影片描述的不单是连环杀手的生活,还有摄制组(包括杀手本人在内)的生活。
那我们还是自力更生,试着来表述这部电影的内容吧。杀手贝诺特是一个疯狂变态的杀人狂,在他的眼中,现实生活变成了一个没有防卫和制约的真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他在火车上、住宅区、大街上、建筑工地上__毫无理由地疯狂杀人,这里没有杀人带来的结果,没有警察,只有杀人事件本身和对杀人的玩味。在“猎物”面前,贝诺特是殘忍的杀手,而在他的家人和朋友、在旁观他杀人的摄制组面前,他却是温和而有人情味的人。从他对着摄影机喋喋不休的独白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张狂、犀厉、变态而又不失温和的多面的性格,他用自己的言行对生活和人性进行歇斯底里的颠覆和嘲弄。从通常的电影人物的层面来说,影片对贝诺特这个人物的塑造是成功的。但这还仅仅是影片的第一个层面。
影片的第二个层面,是一部摄影机和一群电影拍摄者,在杀人狂从事这些杀人行动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场。起初两个层面是不相交的,你杀你的人,我拍我的电影。随着故事的发展和游戏的深入,他们逐渐相熟,最后交融成一个整体,杀人者走进了电影的制作过程中,而拍摄者也参与到杀人的游戏中。他们一起奸杀了一对正在做爱的夫妻,一起行凶杀人,后来,现实和电影已经无法分清,两个现场发生了错位:杀人者开始只在摄摄机下杀别人,而在杀手受伤出院的庆祝他生日的派对上,贝诺特像杀别人一样一枪打死了自己的同伴。影片最后,现实和梦在每一个人的头脑中交织成一片混沌,他们都已分清自己是在电影中还是在现实中,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杀人者和旁边的人都被打死了,摄影机从摄影师的肩上掉下来,斜斜地躺在地上,摄影师逃到门口也中枪倒地。两个层面被完美地整合在一起。如果你一直怀疑影片的真实性的话,到了最后这个情境,你对故事结局的真实性决不会怀疑。
我衷实地回忆我看完影片那一刻的感受,我确信我没有感动。为什么呢?也许感动是源于真实的,而凭直觉或者回过头想一想,这一切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有谁会让摄影机对着,让那么多人看着你杀人?世界上哪里有你这样任意残杀的真空?杀人者和那些拍摄杀人的人本来就是一伙嘛!让你感动惊诧得不行,同时告诉你,你的感动和惊诧是没有意义的,困为你的感动基于一个梦一般的不真实的基础。戏内之戏,怎能当真?
于是你发现你或许被骗了,你被玩弄了。这只能怪你的感觉,其实导演一开始就提醒你了,摄影机摆在那里,明明是做戏嘛!你可以反驳:你拍得也太生动太逼真了呀!而这样你就正中导演的下怀。
影片把杀人、强奸的场面拍得非常逼真和刺激,影像富有动感而又非常准确,而杀人狂贝诺特的语言还很有诗意和哲理,无休止的下流话更是说得富有肉感和有意味。怪异的暴虐、黑色的嘲弄加上色情,这是这部电影非常明显的要素。但如果仅仅是这样,这部片子就不会是一部好片子了,这部电影的高明之处在于把这些惊心动魄的刺激影像占为已有,刺激你的感觉,在你被忘我地被吸引之时一脚把你从故事现场踹出来,告诉你:“回去吧。傻孩子!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在一部摄影机下,在一群人的旁观下进行的,这会是真吗?”。
导演就是这样搏夺了我们评判的权利:你看到了,你感觉到了,很暴力吗?还是很刺激?无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你都没有指责和评判的权利,因为事件放置在现实和电影两个不同的母体。你觉得它丑恶吗?这只是为电影摆设的一个场景而已。你感动喜欢吗?这就是生活,这是镜头下的真实。这是两个互相矛盾的理由,但在这部电影中却可以成立。
这部电影要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电影和生活的互动?生活因为电影而改变?还是电影改变了生活?也许生活本身就是电影,电影也是一种生活。谁知道呢?也许导演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他只是把电影、把电影的形式恶作剧地玩弄了一下而已?也许他只是采用了这种有背于传统接受学的结构,造成了一种不自觉的结果?也许什么都是不确定的,就像这部看起来有点过隐,想起来又很费神的电影。
怎么说呢?虽然没有感动,收获却很多,他们去了一些别人没有去的地方,他们制造了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可能性,让我们对电影又有一些新的认识。
(注:本文写于2004年) |